岁月浮沉【长诗】【二】

岁月浮沉【长诗】【二】

汤文来

 

1

青壮年都往城里跑了

只剩下老弱病残孕

守着曾经的繁华

如今变得萧条

凄凉的村庄

 

荒芜的田野

看不见影子出没

那些畸形的野花

任凭风雨玩弄

最后凋零在草丛里

 

灰色的楼群没有了炊烟

所有的门廊都扳着冰冷的脸

看不到运柴火的板车

姗姗地从里弄小巷里经过

唯有几只猫狗在墙角溜达

 

北路三巷11号

敲门很久  依然没有动静

我只好直接推门进去

给我诗歌的地方  我生命的根

当然谁都没有我熟悉  我照旧前行

         2

楼道漆黑

墙离我很近

借着太阳光

从窗户透射进来

隐约的光线

深一脚浅一脚向上走

 

看见头顶上密布着蜘蛛网

看见自己的脚迈过厚厚的灰尘

此时心里才涌出点酸楚

暗暗自责  也不管泪水湿润了眼眶

裤兜里揣着钥匙  摸了一阵才掏出

折腾了一会  终于打开了锈蚀的门锁

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自从父母亲安葬  在异乡工作的我

除了左邻右舍至亲红白喜事没办法推脱的

偶尔回老家几趟  随着一茬茬死去

一个个诞生  此时内疚的心揪住我浮想联翩

3

孩童的时候  我最喜欢躺在

草丛中或站在山巅上

仰望天空飞翔的小鸟

飞得越高越远  越让我羡慕

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腋下

生不出翅膀感到沮丧

 

自从走出大山经风雨见世面

失去棱角的我才开始用平视

漂浮的粉尘  蝶舞蜂追

溪水哗哗  蛙鸣呱呱

大部分时光都是低着头颅

看小草吐绿  瞧野花烂漫

目送飞倦的小鸟归巢

 

昔日好多大榕树

做为我照相的背景

浅薄之人借着

被季节删除葱茏木本所指

将自身的黑印刷

于光阴寡白之处

今日被砍伐的砍伐

死去的死去

 

只剩下两棵在小学旁

七月十五中元节  我回来祭祀

顺便来这里踱步  不得不围绕着

它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想找出

童年顽皮攀爬的印痕

 

熟悉与陌生过往的人则用一种

难以形容的眼光扫过是在说我可怜兮兮

我无精打采地站立着被认为是一具裸尸

他们在河道路旁燃烧着纸绽

 

我才明白乡邻天伦依旧

那风中不做声在不经意途中转身相遇

总是给我一些提示 让我情不自禁从心底涌出

让泪水夺眶而出 是他们永不能再活着拥抱我

 

4

只能在家谱里朔源

在有限的时间里  为自己找到

根的所在魂的归宿  不至于骨子里的

良善被钱潮拍击成为孤魂野鬼

 

从未这么渴求  也许看着父亲蓑衣

挂在墙角蒙尘  镶嵌父母亲遗像的

玻璃框在神龛里没有摆正被风吹得

偶尔发出声响  现实里我的福气

勾起我不安  对父母亲的愧疚

 

焚香点烛  三跪九拜  再多的言谢

也唤不回双亲  一个假期就能留下

一叠不孝之子感恩的话语

心之哀  眼中泪  聊以祭

 

必然的延续  虽然明白这一切

不露声色的场景都是为了蒙蔽活着人

警醒他们对还活着长辈孝顺

多余地折腾是获得心中的安慰

5

身体之痒激发我不吐不快

从自抠的痛穴里摸到了

灵魂的舍利  感谢那些

帮助我走出阴霾 沿着蚂蚁的巷道

蚯蚓的足迹 将跋涉过的

坎坷凝固成琥珀

 

不要说我疯  不要骂我癫

不要认为前不见古人就否决

勇作第一都是属于开创者

唤醒路盲症  给活死尸鞭挞

微笑给晨光  让恶人自行惭愧

让世间都懂得你是真正活着的人

 

6

心知肚明

那簸箕似窗户现在已经很少见

汹涌着血脉让我咬紧牙关

两拳头捏得紧紧的

眼睛阅读着破损的窗棂

以此类推  衣冠禽兽

青面獠牙的生产队长鼓捣着

欺男霸女  文革中耻辱的母亲

开垦自留地被游街批斗

被奴役的父亲  我不愿意揭开

尴尬的伤疤让世人目睹

独自哽咽地啜泣

 

上游的狼蛮横地

对下游的小羊羔吼叫

莫须有的罪名

让我恶梦不断

好在漫长岁月里自救

将我耿耿于怀的怨恨的

冷却之心  在现实中

被亲情友情温暖

在雨露阳光里一次次陶冶

让一缕缕光透射心里

让锁紧的喉咙敞开

失声大哭后  苏醒

沐浴和煦春风

7

那几年  我在村子里

走过岗桥头  看见桥下

嶙峋的大小石头之间

清澈见底的哗哗流水

光屁股的小孩在嬉戏逗乐

放牛的老人把牛拴在石头里

脱了麻布上衣  自己冲洗着身体

我往前走瞧着七斗洋稻田

成熟的金黄稻穗在风中摇曳

顺着目光指引  迈过坑门溪

偶尔路中央横躺着一条蛇

得从坎上或者坎下走绕过去

曲曲折折蜿蜒 便有两条岔道

一条爬坡去光夏村  另一条是

通往坑门底村  每次我跟父亲去

砍搭蘑菇棚梁架的木头  离村较近的时候 

总会有煮土豆煎麦粥的香气浸软了腿

口里不断涌出口水  父亲大概猜到

便吆喝我快点走

村头一户人家的狗很凶

立在田埂上对我们汪汪叫

有一次我看见晒谷坪

两只大红公鸡争斗着

当我屏息凝神专注地欣赏

却被父亲咄咄逼人的一双明眸

吓得我一声不吭又跟随父亲

向茶园岭进发

8

七八年高考恢复 

给农民儿子一个机会

梦寐以求  鲤鱼跳龙门

考大学  中专是他们寄托

只要吃上国家供应

每月二十八斤

一斤一角四分二的大米

肉价一斤七角二分

那就是上辈修来的福分

当时百万人挤在这座独木桥上 

莘莘学子 一个比一个努力刻苦

 

我没有忘记吃了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这句话

老师常说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

我镌刻心里   困了风油精一抹穴位

用冷水洗澡  一本语文政治英语复习资料

一字不漏连标点都不差默写出来

物理化学数学题不知做了多少遍 

你只要看被翻烂了书页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公式

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终于上了师范学校

 

9

这么矮小

能管得住学生吗

学区陈校长鄙夷看了我一眼

翘起二郎腿放在课桌上

去富濑吧 

明天村里有人下来接

你回家准备一下

刚满十八岁的我被分配到

这个三县交界边远山村

这个拉屎不生虫地方给了我

 

光敛进暮色

青春是一枚苦胆

在独自晦暗时辰

仍以赤诚之心

用自身的蜡烛 

哪怕用微光引路

也要照见

三复式教学 

双复式教学

 

品读岁月细水长流

痴念始终执守在我的眉宇间

任世间弱水三十四载于身边怎样地翩跹

婉言谢绝调入光宗耀祖的官场就职

周宁人在上海钢贸红火钱潮 

我不愿随波逐流  面对开宝马

桑塔纳小轿车的土豪劣绅  

心中终不曾荡起一丝丝波影涟漪

碎颜流过了斑驳知天命流年

灯影下阑珊处依然不变我对三尺教鞭眷恋

 

10

在疲惫无助艰难坎坷日子里

我没有蹉跎岁月  生命没有错落

趟过多少道河流  越过几道沟 

攀爬过几条山岭

吃了几斤盐  没有统计过

我却从磨破的脚板飘飞的血腥 

悟透了生命的真谛 灵魂得到温润

用加法爱人  用减法怨人

用乘法感恩  用除法解忧

我的人生没有残卷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