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

       从来不愿再别人面前提起母亲。
       母亲，总是苦，总是累，总是忙不完的身影。
       从来不曾记得母亲给过温馨，更多的是抱怨她做的饭难吃，甚至比不上学校的食堂；从来不曾记起母亲有过的欢笑，更多的是双眼的血丝，甚至无法想起她的头发何时就白了，皱纹瞬间布满了脸。
       我，常年在外，仿佛阻断了和母亲的亲切。她不懂任何表达，接到电话总是急着给别人，因为她不知道说些什么。
想起那些年，母亲送到学校自己亲手炒的菜，亲手腌的肉，有时我上课，她就放到门卫处。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去学校给我送上亲手做的布鞋，我躲到角落试穿后，告诉她穿着难受，她不知道我想穿买的鞋。想起母亲匆匆干完自家活，去给地多的人家打工，辛苦挣得给我买鞋的钱。
       想起母亲的善良，菜园的菜总是吃不完送给街坊邻居，帮这家小孩做棉袄，给那家小孩做棉鞋，我总是笑她傻，告诉她你越给别人做，别人越是用你，告诉她吃不完的菜可以拿到集市上买，做的衣服鞋子现在很贵。她不听，过道里上了岁数的王奶奶总是坐在我家，她的耳朵聋了，母亲呢，就不厌其烦大声的跟她说着话，却让我忍不住离开屋子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
       想起母亲的苦，生了女儿，在这个村里受人冷眼，受公婆的冷言冷语，受丈夫喜怒无常的脾气。她什么也没有说过，我这么多年恨透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村庄。母亲常说，狗咬你一口，你还咬狗不成，你总不能一棒子打死狗吧。既是狗，总免不了有奴颜。我常说，等我把你带出去，别再这个闭塞的地方受窝囊气。她总说，人在哪里气不顺，都一样。
       想起母亲的弱，农忙的时节，浇地总是被人拍到最后，她不急，还挺幽默的说，每次都是最后，换个数的方式，就是第一个。她争不过那些满嘴脏话的男人，薄弱的身体却管着全家的地。她知道怨也没有办法改变，还不如勤勤恳恳生活。
       想起母亲的手，指甲又硬又黄，布满皱纹，我都不忍心多看一眼，而母亲的眼，总是能看到希望，生活在我看来总不如她的意，她却给生活最美的姿态。
       我总问她你这辈子怎么都没有梦想，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梦想。我说如果我的丈夫这么难伺候，我早就离婚了，母亲说这么难伺候别人或许看不上他，所以得有人伺候。我总是说她被生活封闭了灵魂，她说我的话她不懂。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有品质的生活，一味承担的苦也让她嚼成了甜。
她只念过小学，现在也就认识几个常见的字，外甥女总爱给她念书听，给她讲故事。她说故事好听。地里还得锄草，我说现在都用上农药除草了，她说农药会伤庄稼，会让她的地明年收成不好。我说你就是受苦的命，母亲从不觉得苦，种好自己的地，喂饱自己的孩子，伺候自己的公婆丈夫就是她的一切。
       你跟她讲道理，她总说那不现实。对她当然永远不现实，她一心扎进自己的生活，出不来。
       她舍不得吃自家鸡下的蛋，总是让给孩子和丈夫吃，她的眼里丈夫是顶梁柱，是一家中最重要的，孩子以后不种地，要干别的，从小要养好身体。我说世上怎么就有一个你，她说只要她的孩子比她好就行。
      她不明白，我们怎么能比她好，我们的心里多数有的都是自己，不愿洗的衣服，扔给她，她洗好叠到面前，我们都难得给她洗一件单衣，她不会麻烦别人的，即使自己的女儿。
       她太傻了，在她看来能动手，能给别人做点事，就不会瞎琢磨命运的不公平了，就不会改变生活了。
       她太固执了，按自己的命运生活，从不想闪命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