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锡文十四行诗选

罗某人

　【这组十四行诗是多年前的老作品，以彼得拉克和莎士比亚十四行诗格式为主。这些作品全部收入我于2010年1月出版的诗集《羁旅西东》中（四川民族出版社），其中有几首（如《羌碉十四行》《漂泊十四行》等）曾在星星诗刊等刊物上刊发过。喜欢十四行诗的文友可以看看。】
　

                    【羌碉十四行】

　　川西北阳光蓬松，那是十月的一头乱发
　　盘着强壮的高原上的黄金的智慧与寂寞
　　圣性至上的，是必须沿着那面陡峭的悬崖
　　才能攀缘的碉楼，建造雪山之上的生活

　　谁能说清哪些是石头，哪些是天灵盖之花
　　谁堆砌了巍峨的往事、坚硬无比的烈火
　　谁听到玉米喷射的民谣，弦子上的西风与白马
　　谁在迁徙的脸上阅读皱纹梳理的传说

　　长河倾泻，羌碉飙起了绝世的高音
　　高音的顶端是女人，锅庄的中心是男人
　　生命纵使闭塞，也要留给爱情一扇门

　　是谁接住了那匹长坡，如迎接千年的音信
　　梦的窗户使每一座羌碉丰富
　　寂静落了锁，一棵棵枯树在阳光里沉浮


                  【江南十四行】

　　梅雨粘上了这城乡的结合部，暗绿色的
　　空气里，公交车一头撞破了时间
　　潮湿的忧郁是一件衣衫，轻飘飘地
　　飞过这酥软的肉体，就成为一折旧时的江南

　　我们走下时间，而躲过梅子的人也躲过了我们
　　却躲不过刻在伞上的江南，伞下的那双素手
　　还有从来就不曾醉过，是那些喝雄黄酒的男人
　　他们坐在角落，将爱情挂在雕花的窗口

　　我们溜达在隔世的桥上，看到了隔世的明月
　　然后在乌篷的船上，用两阕四韵，载走风骚
　　那隔夜的花就要老去，就要看惯阴晴圆缺
　　而杨梅正香，而大手大脚的财富已不是民谣

　　我们匆匆分手，见到已经变黑的太阳，守望
　　粘液质的夜晚。我就要走完那个独立的远方


                      【西递十四行】
　　
　　老街，是穿过时间的汉字的通假
　　白墙黑瓦，见证平仄，也见识华年
　　苍老得只口含茶香的人坐在屋檐之下
　　浅色的眼神都是无声的遗产

　　桥头，一绢色彩抹上了冷清
　　像溪流，那黯然中潺潺的西递真迹
　　西园的公子在典籍里成就功名
　　东园的妹妹在梅花里活到了来世

　　许多故事掉进了天井，那是太阳
　　曾经失足的地方，镌下苔衣和黑夜
　　许多人在线装书上寻找，冥想
　　徽商的姓氏和他们商贾般的幻灭

　　胶州刺史返乡的荣光风化为牌坊与高楼
　　没有生死之约，就没有形而上的不朽


                    【郊外十四行】

　　我们出没于草色，含泪而视也不敢问询
　　别来无恙。只见柳音走出乌青的小巷
　　只见这小小浅浅的江南晕乎的黄昏
　　腊八粥和冰糖水、年糕里粘稠的心肠

　　还有一场必须联系到郊外的青春
　　都刻在青石板上，砌成这看惯世事的忧伤
　　青山夭折的日子，你化为水泊，困顿
　　在水烟深处，追逐盛极一时的地老天荒

　　我侧卧于红莲，这莲上江南是否真能容我
　　如此神似明月，信步于柔濡之境？
　　赐我这酥软的繁华，肉体，转世的性灵？

　　寺院摘下钟声，我成僧侣，浮游于云朵
　　而这映日荷花是郊外一面憔悴的屏风
　　谁置葬了年轻的不朽，他就是无根的秋蓬


                      【致SL十四行】

　　肉体的气味是温和的黑暗，兀自欢乐了一场
　　虚构了一场，啊无限虚构的你正面朝埃土
　　青春那阿司匹林一般的镇静，使肉体从夸张
　　沉睡到生活，那必定是梦对梦的一场省悟

　　你是我们曾经的曾经，川南淡青色的沉默
　　你拥有盛装舞会的面具、训诫和唯美的性灵
　　川南组成：无意识的火红松鼠、引路的湖泊
　　酸雨、甜蜜腐蚀的往事与碑文的阴影

　　人类澎湃的唾液里我捞起了你。悲剧破碎
　　喜剧也因撕裂自己为自己正名，享受
　　被虐待的快乐。关于形式的完美
　　和形而上的爱情，我们彼此吹捧又互相诅咒

　　忧伤缠住了一条长廊。这条踩不烂的绳子
　　绞杀了青春，这下午秘密的眼神不堪一击


                    【一个死去的人十四行】

　　他曾经在这个世界游玩过，活着就是一个使命
　　他曾经上升为一首歌，为了那个在大地颤抖时
　　能够用旋律拯救生命，并同世界的将来一样年轻
　　他曾在世界的审视下，怀揣着一个与世无争的名字

　　与那棵树相依为命，给落叶找到了砰砰跳动的归路
　　他将回到他在天上的故乡，高高地挂起大红灯笼
　　他就要打开月亮这盒子，为了那个照亮宇宙的地图
　　能重新闪烁，全部的天堂浓缩成这纯银的苍穹

　　但大地的疯狂结束了它们，结束了青春的连载
　　以及在黑暗里不朽的，他们姐妹弟兄的四川西北
　　他预感死亡的盛宴提前，神圣的神和忧伤的天籁
　　成为世界的极限、时间的回答，在比喻里回归

　　而上帝也还是一个孩子，他要随世界的色彩流传
　　在我诗歌的复活里，在繁星汇集的山巅


                     【后半夜十四行】

　　蛇回去了，回到遥远的草丛下阴暗的巢穴
　　落单的依旧是月亮，这独眼的观察者
　　从史前踱到现在，重复着它的阴晴圆缺
　　它就是那条无声无息的通体透亮的老蛇

　　不再有人离别，也就不再有人归来
　　这寂静酷似天堂，没有火纸、毒品和短刀
　　有几座房子倒塌，剩下的，被烙进了冰块
　　有鬼吹灯，之后，穷人在穷人的梦里苦笑

　　那里，仇恨打开了灵魂，与爱情一同发誓
　　终生厮杀的人们，通过死亡获得快感
　　此刻，在书里和刀上过夜的人被寂寞晾干

　　只有陌生鬼鬼祟祟地闪烁，像硬币
　　像一个装处的妓女或一座港口腥臭的波浪
　　此刻，苍老显影，在一扇毛玻璃窗上沙沙作响


                    【就这样飘过尘世十四行】

　　酒精和烟雾媾和时，你是神仙。在醉倒的地方
　　你抓住烟雾一样的衣袖，满地残羹美如满天乱星
　　香若你的眼神。多少人和你睡过，梦和梦互相顶撞
　　你的青春勾兑在玻璃杯中，粗糙的忧伤也如此晶莹

　　你形式上的浪漫已经失败，一切失败都将你迷恋
　　游戏人间时你很轻，轻得如游戏中一个轻佻的微笑
　　你的实质是黑暗，肉体是船，漂泊在 惯漂泊的夜晚
　　猫头鹰将你倾听，你的噩梦剥光了它的羽毛

　　你拖不动自己的背影了，起点掐断了幸福
　　不懂得诗歌的人抛弃了远方，也将你嘲弄
　　启程时你就已结束，你眷恋的死亡在指尖狂舞
　　没有人再说你前程渺茫，他们死得也一样匆匆

　　就这样，没有爱就得认命，苟且于南方你心灵潮湿
　　就这样飘过尘世，风挽着风，云卷着云，你爱着你


                         【梦十四行】

　　梦啊，像这片冷冷的背景侵占了广场
　　赐予我寂寞、感冒和春天
　　可我从不曾认识春天，它新潮而肮脏
　　它的阴影，是晚月亏损的另一半

　　这残疾的晚月，是一截无字的石碑
　　梦啊，让那些死者居住在平静的危险里
　　再把共性而虚假的文字塞满生者的阔嘴
　　田野开始回忆：石椁、跛足、深刻的刀子

　　让它重绘一张脸，贴向它隔日的花朵
　　花朵。孤独的人孤独如地球
　　清贫的人清贫如远方，他们揣着果实走过
　　枯叶纷纷落下，满目光秃秃的晚秋

　　一切都空了，包括眼睛、金钱与教科书
　　还有亿万分之一的智者，用路否定着路


                     【某条街道十四行】

　　某扇门，像一具倒挂着的乞丐的尸体
　　无数鞋子抛弃了赤足，连声音都停止逃跑
　　街道扔掉了现实，也丢失了文字
　　月光是记忆之泉，随黑暗淙淙流过街道

　　而十字路口是尽头，也是街道的隐喻
　　萤虫点灯，失踪已久的记忆安然落枕
　　客栈无我，它在徒劳的张望中垂下头去
　　躲避红尘的晚卉，在街边招呼着远人

　　瞬间，我看到无限在客栈的招牌下面蹲着
　　而有限的青春游来游去，在巷口或深处
　　这多么适合一个罪犯或梦，上帝或者嫖客
　　他们吆喝着路过这末日或再生人般的古都

　　某扇原罪的窗户从不缺席于文献
　　却在今夜以一条街道来关闭它忧郁的经典


                         【那座老房子十四行】

　　下雨的时候，你仍然哭不出来。直到有了形而上的哭泣
　　雨却停了。那一桥彩虹，你再也跨不过去
　　多毛的牲畜仍喝不到它们的母乳，却喝到乳香般的哀戚
　　天地大了，大得却装不下一场短暂的悲剧

　　天地又如此之小，小得如你建造的黑瓦泥墙的老房子
　　记忆之前，有人在此落脚，幸福又忧伤地起居
　　后来是老鼠造访，然后是蝙蝠和汹涌的太阳的破衣
　　再后来啊，是企图以残臂捕捉全部时光的蜘蛛

　　而今，月光形而下地与你亲近，它一莅临却是噩梦
　　你是它的光中的影子，砍树之后，你把半山的人世收回
　　我是路过，我就要老去，老了的人才能得到爱你的机会

　　而那把锁终究是谜语，绕着你房子的鸟儿已经发疯
　　时间窗户一样将你张望，你的子孙也将你轻蔑
　　我们活着如这老房子，你如一个概括，冷看花开花谢


                  【南方的夜十四行】

       花蕊浮动的精气是一抹单薄的影子
　　蛰居在花中的南方酷似走丢的蹊径
　　带着贝壳和月光回来的人放下心事
　　遍地的花香，一半羞涩，一半透明

　　今夜失手的玲珑是黑暗深处的梦游
　　草尖上的远方也听到了玉质的声音
　　一株碧绿的情愫再也不用我去回首
　　只见刻在墙上的夜晚恍若老叶飘零

　　像合一的天人，像那条断肠的老根
　　像伙伴的散落，更像半世红尘滚滚
　　蓦然掉头，窗外蹑过鱼一样的青春

　　我追出门去，追逐一段过时的怨恨
　　大海在枝头摇曳，那是椰树在舞蹈
　　我翻过渔火，翻过南方冷清的妖娆


                    【你还在昏睡十四行】

　　梦已了结，你还在昏睡，养肥了一身晦气
　　任尘埃在床前裸舞，任其肢体语言在瞬间丰满
　　地板是回光返照，它在广告之后找到了你
　　春天像盗贼一样尾随而至，忧郁死灰复燃

　　时间通过一只鸟儿将你蔑视，还有那条狗
　　它满嘴的油腥葬送了它的忠诚。只有你在昏睡
　　在婴儿般的脸上装嫩。嫩绿的人们在窗口
　　喧哗，露齿而笑，毫不掩饰清醒的颓废

　　呵，这个城市，一条大街麻利地宰割了它
　　空气成了齑粉，使灰色的背景浅显易懂
　　我想起了热带，想起一株榕树漏掉了热带
　　你被生活遗漏，睡眠是你厌倦者的冲动

　　你纤指一挑就是来世，你翻身解放也不苏醒
　　你闭着眼享受一只死螃蟹一生快乐的横行


                         【深秋十四行】

　　云朵挤奶挤出的秋天，在屋顶猫步的十一月
　　落在典籍般的气色里，在门前喊我，也喊别人
　　那排常青树像河流，堵塞着它们身体的残缺
　　我们在城市的中心，是无数青色而寂静的埃尘

　　而还有那么多的人被流放在水泥的内脏
　　剩下那么多因死亡而潇洒的落叶为寻根而漂泊
　　每个人的手掌都碎过，但仍然拼命地挥向上苍
　　每次失火，他们都疯狂在舞蹈，在每个角落

　　即使在他们脚下，每天都有一条路被遗弃
　　但只要是晴天都会被人间的滋味践踏
　　每当我们面朝海天异色，在一辆单车上流徙
　　这一路阴影，强过尽头之前的漫漫黄沙

　　在图腾式的感恩里，众生在深秋里赶回了家园
　　歌舞之后，繁星与他们在想象里交流彼此的梦幻


                      【午后小记十四行】

　　午后在流感之后停止下来，矜持如烈日
　　裸体的天空，无数封闭的眼神在暗中颤抖
　　沙滩在一条母牛的注释下旋转，那是
　　一根灿烂的皮鞭，抽打着金沙江的忧愁
　　
　　危险仍然在继续，机耕道捅穿了一座村庄
　　那是睡眠，那是老而无梦者死过去的精神
　　独特而不深刻的典型是物质臣民的感伤
　　他们的不毛之肤拥有最浅薄的文身
　　
　　黑色素禅让于铝合金沾沾自喜的外壳
　　以黑为美的美人，守侯着玲珑的年少
　　死去的人，死亡是他的遗嘱，上帝的祝贺
　　并带走所有不再被生者所企及的逍遥
　　
　　午后，所有性欲出产于野兽的梦幻
　　剩下肉体——这孤独的自我崇拜，与世绝缘


                      【下沙十四行】

　　漫长的大道，漫长的秋天般的神经质
　　我们终于盘旋在黄金周镀金的下沙
　　那座桥很新，没有杨柳，它赤身裸体
　　那时候你是下沙的居民，瘦如下沙

　　开发区瘦若黄连，从迎接我开始
　　无数未曾攀越的偶然酷似水泥开花
　　无数思辨、情绪泡沫，是冷色的调子
　　你的青春是开发区最短促的一声惊讶

　　把鞋子搁在门口，那是偷窥者的长夜
　　下沙光脚从秋叶的风骨上跑过
　　在夜的背景上，肉体灿烂，秀发婆娑

　　殉道者掀起了黑暗，那是爱恨的分野
　　爱恨有声。此时无果的前尘跌出窗外
　　此时没有晚节的下沙把你我分开


                      【漂泊十四行】

　　借仓皇日落，借那把泄密的老吉他
　　借铁轨上滚蛋的来自于身后的远方
　　借已故者一身素衣，让肉体演绎繁华
　　借我这嘈杂的心脏黑暗一样的健康

　　飘飘然，梦到自己进入被梦见的境界
　　客栈那把朽骨头落在群山的漩涡里
　　窗户像被割裂的乳房，夜晚也已破裂
　　像月亮一样赶路，赶着那些阴谋的回忆

　　月亮只为少数人照明，包括魔鬼
　　而加倍的黑夜是多数人的生活
　　在那些熟透的脸上，上帝认出了我

　　谁，谁见到不丝之竿抛来神圣的轮回
　　但愿垂钓前程的人坐下来，盘坐在鱼腹
　　漂泊后，起点和终点都是彼此的重复

茅屋寒士

欣赏14行诗，为你点亮

乐山船公

天涯拜读过诗友的作品，欢迎。俺在天涯的号：光头笑脸和光头笑脸2019

小建议，一次发帖不要超过三首

罗某人

茅屋寒士 发表于 2020-4-11 13:12
欣赏14行诗，为你点亮

远握！

顾念

之前有研究过，十四行的韵律和格式，特别耗费精力

593168986

#在这里快速回复#朋友你好，我来拜访你了，希望能多多摘取你的五彩缤纷，硕果累的果实

罗某人

乐山船公 发表于 2020-4-11 14:08
天涯拜读过诗友的作品，欢迎。俺在天涯的号：光头笑脸和光头笑脸2019

小建议，一次发帖不要超过三首{:lol: ...

远握！

罗某人

顾念 发表于 2020-4-11 21:43
之前有研究过，十四行的韵律和格式，特别耗费精力

确实。不过，熟悉了格式韵律之后，受到的限制和影响还是不大的，关键是思路要开。
问好！

徐一川

阅读锡文诗友佳作一组，欣赏！问好锡文！

gaozi

赏读学习，问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