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抚湖一柳 于 2019-1-23 09:24 编辑
碎 时 光 (组诗) 杨秀武 1.西后街 上恩施古城的西后街 街像倒在地上的一架梯子 我们从下面一步一步 缓慢的爬上去 光着的屁股像一个皮球 一眨眼 我们又一步一步缓慢走下来 后脑勺像一轮西沉的落日
2.东门渡口 下东门渡口 坐老鸦船 过清江 去舞阳坝 这是古城人水上的巷子 我看见老鸦船 把一代代人缓慢地渡老 我看见渡口 把一代代人缓慢地咬死 我又看见 时光像牙齿 把老鸦船缓慢地嚼碎 把渡口嚼得无踪无影
3.魁星楼 为什么在古城的至高点 修这么一栋楼 后来 文化局 文物局 都在魁星楼办公 再后来单位都搬出去了 就成了国保单位 现在梁上布满蜘蛛网 门上铁锁泪眼干枯 地上挤满了青草 此刻 我看见蚂蚁也搬家了 留下一堆一堆白色的大米
4.洗马池 在恩施老城 洗马池 站在一块石板上 时间的缰绳把一匹马 拴在一块石板上 但没有拴住池 马 像从天上 掉下来的一匹白云 有一段时间 我的身体里 总感觉到 北门前的那几棵大樟树 马的嘶鸣 越来越清晰 我想比大海更蓝的水池 是不是白云掉下来 有意地牵扯着蓝色的天空 我仿佛看到 冷风一直吹着 黄昏的波浪正在洗马 史书张嘴说这洗马池的水 在一场战争的蓝色烟雾里 偷偷逃跑 现在 石碑前有两条路 靠清江的路叫和平街 靠山边的路叫叶挺路
5.武圣宫 我这次去老城的南门 无法揣测 武圣宫会表达什么 看到车子从南门大桥开出去 一定会发生车祸 看到清江从南门前流过 一定会有尸体漂来 看到小伙站在马路边摁手机 一定是失恋了 看到一个挑菜的农妇 一定是老伴跟小三私奔了 我沿石梯爬上武圣宫 宫里很清静 没任何悬念 看到五峰山上的宝塔 坚固 厚实 顶天立地 看到连珠半岛的高楼 里面的人健康 顺利 看到乱七八糟的恩施老城 是一种无法表达的美境 这时有人看见 武圣宫用前额 在清江里叩谢我的倒影
6.问月亭 恩施老城的诗意 在一个亭子里慢慢夸张 站着的柱子斜靠在丹霞上 翘檐像几只靴子 雕梁是巴人的象型文字 一条蛇在窗户下昂着头 围绕亭子坐着的条椅 像抽象的牛角酒壶 据说旁边出了几个精神病 一直没治好 死的时候 要求把病床 抬到外面 他要问月亮 以怎样的方式死 才能享受和制造浪漫 结果是治愈者 真的死了 未冶愈者 做着死的游戏
7.老城等你回来 北门的门不知去向 门洞望着清江 流一行泪---- 老城等你回来 唯一幸存下来的眼睛 一只眼睛 不流泪时 也在流泪 我弄不清楚 老城等谁 等出这么一串微凉 有人发表议论 不允许我们翻修新房 又不把我们迁到新城 我额头撞在墙上 眼前 一片纷飞的星星 微凉 微亮
8.大水井
八十七岁的母亲在大水井 她说路边田里不种苞谷 种草可惜了 进出走侧门 不走正门 是风水先生看过的 这么多的天井 这么多的木房子 水桶粗的柱头和尺把厚的穿枋 三岁小孩高的石门槛 这还真是气派的大户人家 一个圆型门里有一棵桂花树 桂花树的主杆就是一截树皮 一截树皮也长得枝繁叶茂 导游说这是因为地是宝地 母亲说 明明是这棵桂花树命苦 命苦的树最争气最经得起打击 庄园一楼有喂猪养马的地方 她说这就对了 这才叫人家 从庄园到祠堂有一段石板路 路上种的瓜 路下种的豆母亲看得最仔细 游完大水井 母亲说只有两点印象最深刻 踩过的青石板不是民国的 大水井还健在的幺姑娘比她小三岁
9.回 老 家
我还没进屋 看到一株蕨
从土里钻出来
先是垂落 像个问号
然后昂首 像个惊叹号
它比我先回到老家
躲避在土层中的植物
都作好了回老家的准备
竹鞭一个劲地伸向吊脚木楼
笋在竹鞭上开始亮剑
清早 它就在院坝前看我刷牙
晚上 快九十岁的母亲
夸老家山好人好
夸吃的菜好喝的水好
夸自己那副棺木好
夸埋父亲的那块地好
她说 我最担心的事
就是屋后那几棵大杉树
我是给你们守起的
她说周岁买板 百岁埋木
她又说你们总是不懂我的心事
10.距 离
一头牛站在公路上 儿子按响喇叭 它非常傲慢 一动不动 儿子又按响喇叭 儿子再按响喇叭 前面就是我的老家 我与儿时的距离 近在咫尺 父亲 在另一个世界生活 两个世界 就是一张纸的距离 我与一头牛是什么距离 与乡愁是什么距离 与大自然是什么距离 城市里车堵车是什么距离 乡下牛堵车又是什么距离啊 儿子下车 轻轻地把车门关上 走到牛边 先用掌声赶 再用微笑赶 然后用普通话赶 儿子折回 我去赶 牛尾巴一摇 头一点 牛铃像我在老家读书的钟声 走出公路 亲切清脆 儿子问我 我告诉儿子 你的普通话牛没听懂 我的方言它听明白了
11.输 液
输液室与外面一样 一片的白 我坐在白色里 感冒了 输液 两个老太太坐在我对面 感冒了 输液 她们交流的主题是如何感冒的 从一个人睡不暖和 一直交流到他们的隐私 深夜老家伙回来了 我说老夫老妻了 他像是第一次看到我的 另一个老太太嘴唇一张 像亲吻的声音 他也是每晚都回来 要我躺在他身体上睡觉 我像睡在火的上面 说着说着俩个又睡着了 有轻微的鼾声 有甜蜜的微笑 他们肯定又到一起了
12.白柚
我出了一身冷汗 担心 这么一坡裸露的乳房 吊在树上 会不会掉下来 砸着我的嘴 马路边 乳房堆成护栏 老奶奶坐在护栏边 认真地剥开乳房的皮 剥掉白色的肉 我看着老奶奶卖柚的细节 酸酸的味止住了渴 在公路下 一座长满绿草的坟 像一个没有成熟的柚子
13.桃 花 巷
恩施老城有一条巷子 叫桃花巷 我选择在阳春三月 去巷子里看桃花 从桃花巷一号 到桃花巷一千多号 没见到一棵桃树 桃花巷里的女人好看 巷名就是这些女人挣来的 桃花巷像女人的身段 清江女人像桃花 门牌全是桃花的编号 在桃花巷九十九号 我推门进去 天井里 正有一棵野樱桃树 雪花压弯的背 像年轻女人的胸脯 四扇耳门 贴着画报 李铁梅双手拉着一根辫子 阿庆嫂双手端着一碗春茶 小常宝的手里提着三八式步枪 江水英的手指着前面 眼里流着像清江清净的江水 我依次推开这四扇 没有上锁的木门 春天比我先来到这里 桃花雨朝我脸上抹汗 当年四个女英雄的扮演者 谁还记得 我这个演坏蛋的老男人呢
14.恩施凤凰城
记得多年前 这里叫朱家坳 箬叶 在暮光里卷曲 泥泞 在囚车轮子里飞转 坳就是一个刑场 是扭曲的人生到达地狱的匝道 那时我在三孔桥读书 与几个同学去看枪毙人的场景 只能在警戒线外 枪声被时间挡住 被空气挡住 那些草不慌不忙地长 那些草上的花不慌不忙地开 铺着石子的一条公路 像条菜花蛇安静地弯着 现在这地方叫凤凰城 建小区的老板是一个外地人 小区住的人都是从乡下来的 武汉来的重庆来的还有湖南来的 当地人都很忌讳这个地方 听说住在这里的人都很顺 听说一个本地人因为建这坐城 被双规 被双开 被移交司法 但这个人不在这里住 他的两个小情人住在这里 这地方叫朱家坳的时候 凡是从这里去地狱的人 双规者的父亲 要在布告的下面签字 这地方叫凤凰城了 签字者的儿子 在很远的一个刑场跪着 等待另外一个人的父亲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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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 22:01: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