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海子——金色的浪漫主义（之四）

贾载民

评海子——金色的浪漫主义（之四）


一颗黑色的、冰冷的、流淌着血液的心灵颤动着，不时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这种声音向大地泛漫，向天空泛漫，向远古泛漫，向将来泛漫。这种声音的质是晦暗的，寒冷得刺骨的，可是这种声音的色彩却是明丽的，鲜亮的，金色的。如果说，我们用海子大量的诗歌的鲜亮的、明丽的、金子般的色彩来推断海子诗歌的质也是鲜亮的、明丽的，金子般的色彩，那就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海子诗歌“内”和“外”的严重对立是不应置疑的事实。
海子诗歌金色的浪漫主义也是不应置疑的事实。
当然，海子的所有的诗歌都并非带上了金色的光环，他早期的诗歌这种色彩并不明显和突出，而是表现出宁静的海洋般的蓝色，如《海上婚礼》*、《麦子和鱼》、《思念前身》等诗篇都具有这种特征。但随着海子在追寻缪斯之神的艰难的漫漫旅程中渐渐远行，他仿佛看见了缪斯之神在向他招手，他的心头热血突地翻涌，他的双臂豁地张开，离开大地，向太空飞翔。海子在离地面不远的时候看到了一片桃花大海洋，于是，海子被淹没在桃花的海洋中。
海子的浪漫借助桃花纷纷不可谓不明丽，不可谓不鲜亮，其色彩不可谓不吸引读者的心神。笔者发现，海子金色的浪漫主义的第一次高峰就是在桃花中浪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与桃花媲美的李花虽然同样明丽璀璨，可是没有桃花的浪漫。海子生命的后期，特别迷恋桃花，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置身于飞红乱雨之中：“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像一座雪山壮丽燃烧”（《桃花》、“冬天的火把是梅花/现在是春天的火把”（《桃花开放》）、“桃花，像石头从血中生长/一个火红的烧毁天空的座位/坐着一千个女奴，坐着一千个你”（《你和桃花》）、“内在的火，寒冷无声地燃烧/生出了河流两岸大地上的姐妹/朝霞和晚霞”（《桃花时节》）、“内脏外的太阳/照着寂静的稻麦/田野上圆润的裸体/少女的黄金在内部流淌”（《桃树林》）、“曙光中黄金的车子上/血红的，爆炸裂开的/太阳私生的女儿/在迟钝的流着血/像一个起义集团的内部/草原上野蛮荒凉的弯刀”（《桃花》）。（均引于（《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
我们再看海子金色浪漫主义的第二次高峰。无疑，把自己的生命置身于太阳中飞翔，是海子金色浪漫主义的第二次高峰。其令人惊心动魄的就是海子连续创作了太阳、七部书：《太阳、断头篇》、《太阳、土地篇》、《太阳、大札撒》、《太阳，你是父亲的女儿》、《太阳、弑》、《太阳、诗剧》、《太阳、弥赛亚》。在太阳七部书里，许多诗句出现严重病态用语令人触目惊心：“爆炸吧，把我炸开/我要说，我是一颗原始火球、炸开/宇宙诞生在我的肉上，我以爆炸的方式赞美我自己”、“断头台上乱鹰穿石为肝”、“头颅，战争的宝地/埋葬天空的一杆火”、“我乱割群鱼江河血肉水泊而下”、“太阳在我的肉里/疯狂撕咬”、“火焰舔着我，红色裸体舔着我”。我们看到，海子在熊熊燃烧的火浪中舞蹈，在生命的绝壁上舞蹈。海子舞蹈得多么壮烈，多么辉煌。他幻想自己的生命和太阳一起溶化，然后一起分裂成无数粹点，撒向天空，撒向大地。海子向往着一个新的宇宙出现，不论它是小宇宙还是大宇宙。海子在太阳的火焰中舞蹈时已将自己的生命逼向了绝境，用生命来换取现实心灵的世界——一个梦幻的世界。这时候，海子将金色的浪漫主义推向了顶峰，其金色更加浓烈，更加耀眼夺目。而此时，海子的心灵也愈益黑暗，幽深，愈益绝望悲惨。海子心灵的色彩和海子诗歌的色彩发生着愈来愈严重的分裂，反差愈来愈强烈。

*附，录《海上婚礼》于后：

海湾
蓝色的手掌
睡满了沉船的岛屿
一对对桅杆
在风上相爱
或者分开
风吹起你的
头发
一张棕色的小网
撒满我的面颊
我一生也不想挣脱

或者如传说那样
我们就是最早的
两个人
住在遥远的阿拉伯山崖后面
苹果园里
蛇和阳光同时落入美丽的小河
你来了
一只绿色的月亮
掉进我年轻的船舱

（《海子诗全编》，西川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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