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魂儿

百灵圣子

      幽黑的夜晚，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凛冽的北风卷着纸片或是塑料袋儿飞旋，隐隐听得狗吠声，只几声，就被风的吼声淹没了，象有人在哭，呜呜地，啜泣声夹杂着凄惨的哀诉。
    其时正是隆冬的晚上两点钟，惠龙的父母亲翻来复去睡不着觉。母亲巧凤不时长叹一声，心里的失落与凄冷自不必说，她连日来经常感到惠龙还在，依旧在院子里玩晶亮的弹珠，逗小狗发发狂吠乱咬。可现在，发发蜷缩了身子，在旧窝里呻吟着，不时发出受不住北风侵袭的尖嚎，哎儿！哎儿！令在屋子里的主人无法入睡。
    三点钟刚过，大房的座钟沉沉地嘀嗒着，这时夫妇二人才睡了去，可是丈丈凌力突然大喊着——别跑远哪！龙龙！别跑远哪！龙龙！！
    巧凤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下子摇醒丈夫，双双坐了起来，而丈夫一脸泪水，一副愁苦的模样。
     “哎！咱们龙龙在老庄子的崖背上，我看到了，就喊他别跑远，他撒开腿跑得无影无踪了。”丈夫怅然若失地说。
      “真是吗？”巧凤双眼圆睁，悠然神往地问道。
       此刻，惠龙健在时的景象又分明地展现在他们眼前:
      那是年前的日子，大年将临了，家家都在扫窖，清除垃圾，整理窑洞，院子，迎接大年，他们的儿子惠龙手里捧了只死去的金翅雀，十分怜惜地将鸟的翅膀拉开来，指着那羽色的金黄让母亲看，“看哪！妈妈，多好的翅膀啊，怎么就死了！可怜，可惜！”“哎呀，我儿子还挺爱惜鸟哩！去玩吧，我明年让你爸到兰州给你买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挂在我们窗前，让鹦鹉同你讲话。”母亲爽快地笑着说。“真的吗！那可大好了，可是，妈妈，你不知道，这金翅雀叫声可好听啦！”小惠龙仍旧舍不得丢弃，就找来了一只小木匣，又找了一片金丝绒布片儿，铺在小木匣底上，然后将金翅雀放进去，将它理顺放平，再盖上同一块丝绒被，然后盖上木匣盖，又怕父母亲知道，便挟在腋下出了门。其时正巧走来邻家男孩亮亮，他便伙同亮亮将那装金翅崔的棺材埋葬了，埋在庄后一块麦田里，也起了一堆坟土，坟头前插了从柳树上折下的柳条儿，两个孩子还依依呀呀哭叫了一番。
      而当惠龙的母亲叫他吃饭时，正见他同亮亮为那鸟儿叩头哩，十分庄重，十分专注，引起母亲一阵怜惜，也惹笑了母亲。此后母亲还对人们讲了他们埋鸟的事，人们听后就咧开嘴笑笑了事。
    又有一回，惠龙纠集了亮亮等五六个小伙伴，学新近上演的电视剧《戏说乾隆》中皇帝下诏书，大臣领诣一段:
      “奉天承允，皇帝诏曰:特命我臣刘昌平为我朝宰相，钦此！”
     “谢主龙恩，臣领诣！”
     过路的人听见了，便哈哈大笑，他他就害了羞似的躲开了，又到别处玩新的花样。
    春天来了，换季的时候到了，惠龙生得皮肤白净，头发油黑发亮，双目放彩，唇红齿白，个儿端直，见了他的年轻媳妇都私下里说:“多俊的小伙子呀，他的脸比我们女孩子的还白嫩，还鲜活哩！”的确，他生得眉清目秀，让人想到古时的美男子潘安，说是潘安貌美，每每坐车上街去，妇女们见他生得美，都争相给他掷水果，他回家时，便载了满满一车子水果。有个丑夫羡慕潘安获得的水果，就学潘安坐车上街，并且骚首弄姿，引得妇女们骂声一片，全都用石头砖块砸他，他回家时，就载了一车子石头瓦块。
    当然，惠龙的美，只是让人们私下议论一番，并没有人给他掷送水果。他的母亲听到人们赞美她儿子，就掩饰不住自豪与激动说:“将来恐怕女孩子们为他要你争我夺了！”
      然而好景不长，正当惠龙考入中学，父母亲为之大喜过望时，他忽然一日感到腿一下子怪疼，父亲晚上看他腿时，腿上竟然生了一个红点，就那红点部位，疼痛难忍，一家人大急，第二天就打发化去市医院检查，医生的诊断让父母亲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恐怕是骨癌！
     平日间生活中的欢笑，自豪，幸福，满足被突入奇来的残酷事实击打得支离破碎，一家人连同亲友的心都忽儿入了阴暗的深谷，一股寒气，一股莫可名状的凄凉渗透了身心。
      入西安检查，确诊为骨癌，便开始全面治疗。其间忽儿有一天，他感到腿上疼痛消失，经诊断，认为可以观察一段时间后，可以回家。过一个月左右再回院检查。这消息让一家人的心忽儿轻松了许多，父母都笑逐颜开，领着他回家了，左邻右舍都赶去看望他，听到这个好消息都无不欣喜。可是大约一个礼拜的光景，他忽儿又觉得腿比上次更疼了，并且不能行走，父母惊慌失措，带他返回西安检查，诊断结果又令他们大吃一惊——截趾！
     是啊，截趾！不截趾，癌细胞扩散，人命难保，截了趾，可能的话，还可以保住性命。
    可是，截趾后十多天，他便双目一闭，永远离开了这个美好快乐的人间，离开了他曾依恋的人间的一切。
     他死了？！人们听到这个噩耗时都不敢相信。许多人都哭了——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就这么死了？！
    唉！冤家呀，冤家呀！怎么就丢下了父母？他的父母悲痛欲绝，嚎啕大哭。
    今夜，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空，没有了黑暗的静夜，也没有冷风呜呜地吹，更没有特别的严寒让狗冻得干叫，而在这美好人间的温暖的屋子里，却没有了让凌力与巧凤引以自豪满足的可爱的龙儿。这个无论在物质上，精神上都不曾有缺憾的小家庭，现在却一蹶不振，当十几万元的救命钱全花出去之后，当年为赚钱而奔波劳累的父母并不感到可惜，他们希求的是儿子能安然康复。钱算什么哩？那不过是人身上一层污垢。可是现在，人财两空，若大的院子，上房虽然气派，装修十分豪华。院子里的小花园，春夏秋总有绚丽的花开得姹紫嫣红，那两棵梨树，长得根深叶茂，杏子熟的时节，珍珠似的金黄的杏子挂满枝头，用脚一蹬树身，杏子哗啦啦落一地。所有这一切，谁再去看去吃呢？每每一想，便牵出他们那宝贝似的儿子来，让人一下子眼泪汪汪，愁绪千结。
    他的弟媳老对人讲她生儿子时的一个梦:
     她看见从崖背上掉下两条蛇，一条瘦而黑，一条胖而白，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指着细瘦的蛇说，这是条好蛇，又指着另一条白胖的蛇说，这是一条无用的蛇。那细瘦的蛇就入了弟媳家的门，那白胖的蛇就入了她嫂子家的门。此后她就生了她的儿子，嫂子便生了惠龙。
    巧凤不信这个梦，她便求一位命相家为她算算，结果那位老者算后便说——你这个儿子，是讨债的，来讨十八年的债的，十八年一满，他就去了！
      巧凤还是不信，泪水汪汪，叹气，无声地哭泣。
     这也确是个冤魂啊！害得做父母的永世难忘，凄惨恓惶，不可终日。
       一个夏夜，睡前刚吃剩了两牙西瓜，搁在桌子上，父母因为正收麦子，十分困乏，就睡了去，巧凤梦见儿子惠龙在大热天奔跑，后面一个人紧紧追赶，她就拿了那两牙西瓜去追儿子，儿子一接，却袖追逐的人打掉地上了，而地上立时就一汪鲜血，母亲吃了一惊，醒来后，那桌上的那两牙西瓜，居然真的掉在桌前的地上，这件事让夫妻二人惊魂不定，又哭了一场。
   我再见到凌力夫妇时，已事隔三年，而发见凌力那憔悴的面容，呆滞的目光，再看他的妻子巧凤那多皱的脸，凄苦的神情，就知道这一个冤魂儿，把这么一双本很幸福的夫妻折磨成了一副怎样凄苦的模样。
     

翔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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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空，没有了黑暗的静夜，也没有冷风呜呜地吹，更没有特别的严寒让狗冻得干叫，而在这美好人间的温暖的屋子里，却没有了让凌力与巧凤引以自豪满足的可爱的龙儿。这个无论在物质上，精神上都不曾有缺憾的小家庭，现在却一蹶不振，当十几万元的救命钱全花出去之后，当年为赚钱而奔波劳累的父母并不感到可惜，他们希求的是儿子能安然康复。钱算什么哩？那不过是人身上一层污垢。可是现在，人财两空，若大的院子，上房虽然气派，装修十分豪华。院子里的小花园，春夏秋总有绚丽的花开得姹紫嫣红，那两棵梨树，长得根深叶茂，杏子熟的时节，珍珠似的金黄的杏子挂满枝头，用脚一蹬树身，杏子哗啦啦落一地。所有这一切，谁再去看去吃呢？每每一想，便牵出他们那宝贝似的儿子来，让人一下子眼泪汪汪，愁绪千结。

百灵圣子

翔鹰 发表于 2021-9-23 1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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