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添《未名之名（外九首）》附评论

毛宇睿

未名之名


“我以生命写诗

无论空或是满”

都将未名之名


从母亲的子宫孕育起

我便拥有了第一个身份：人

幸亏不是异类


以名之名

就此顺理成章当上

子女、学生、舞妓、律师、偷乞丐的王子……

人群里行走，像一只蜘蛛收拢猎物

好像缠上所有主动或是被动拥有的头衔



就能以最大的程度向世人宣告



我活在他人之上



未名之名



是否存在于过往，或是未



可没有现在的我们



像一艘莫名其妙的小船。埋名，藏在海底



“船”未见其名，先丧于言



山林行刺


傍晚，母亲从山林归来

把木柴从脊背卸下

敲，放，堆…挤在一个破旧的屋角

黑色里瘫满了山林多伤的身体

质朴。是结满了织网的血痂

散发着生活倔强的气息


山群里的精灵恨透了她

松针刺她，野草割她

人与物的对抗。割，砍，锯

是一个妇人与山峰数十年的战争

早在踏上水滩那一刻，她便成了每一只啄木鸟的

眼中钉。最终因难蒙尘

是一张黄色幕布般的脸——

时常沾染土木灰的红


篝火旁的干柴嘎吱作响

“明天还要打十把木柴才够过冬”

为了早晨能准时喂养牛羊

母亲在她十八岁那年

就开始在山林当起行侠仗义的刺客







雨季之一



姑娘，请你不要那么急躁地催促

催促一朵花开，一粒沙子发芽

不要妄想通过雨幕掩盖所有的声音

不要献以沉默，独自悄然离开

我还是能从飘忽而来的雨声里

听到你时而驻足的哀怨

能聆听到那夹杂在雨声中的鸟鸣

清脆果决，像是合欢中的钢琴键

并非是我无意挽留你，在暮色森林

在一次街头人影稀疏的光年

你偏偏钟意那些凌乱的矢车菊

却又失手将它们送去了浑浊的江河

倒伏在泪珀之中，颜色也丧失了意义

姑娘，爱与恨不是生命的一切

就像你不顾一切要袭来

落向钢筋水泥毫不犹豫的时刻

也是你极力拥抱之时，所以美、所以爱

所以存在的幻象之中

五月不断轮回的雨季

都让我惊觉这每次悸动都源自

那生命中隔窗观雨的瞬间





草帽男孩


他想要透过那朵深红色的白云

向一只猫头鹰问话

“我们都是附带某个属性的天敌

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依旧厌恶白天么？”


谁都可以哑默，唯独你不行

那个戴着草帽的男孩

在水丛里割出了野山莓、贝壳

一如往常收拢着夜光

一滩又一滩

放着吃草的羊羔子


后来的岁月里

无法猜测草帽丢向何方

世间也再也无草帽男孩

毕竟那丛可以收拢月光的水草

早在那天起

就被某个人偷吃了



人人都是指环王


我用双手挡住强光、金色、圣水

隐隐惧怕那些刺激之物，舌尖的冰淇淋


酸柠檬，眼里无所适从的缘由与暗号

簸箕丛里颠三倒四，热血冷饮

也许是我许久未接触外物的坚硬

就连一次蜻蜓着陆水面都能掀起局部震撼

消磨时间，背弃时而低落的命运

王国的用途在荒原里指定赊刀人

平淡或许可以成为常态，但也是死亡

的征召，流逝的光阴穿过眼睑

我们这才想起多少年过去了

竟再没有做过亏心事。荒唐的渔夫

竟是个讨厌吃鱼的牛肉狂热者

一生溺爱那些沉湖如水草羞耻

的言谈是个例外。甘道夫神的半个仆人

没有人会永远沉浸于光明与黑暗的游戏

唯有戏谑者迷恋权杖。我看过他们的眼神

没有一个比精灵之子纯净，他们想象

归功于自我迷幻的痴狂，自傲高大

套上了魔戒噢小伙计你连霍比特人

都未曾了解就开始无知的浅谈辱骂

那些犹如子弹的硬物会是你此生最丑的“烙印”

看一场电影也能有暴躁酣畅淋漓的心态

想必唯有低俗的小人书能满足你的野心

想起狗尾巴草的惊悚不是在身边 而是一道

看似倔强的强光，言语却是付出精神的代价

一样的弗罗多，你先是拥有人性而后才是神

一样的咕噜，他们许多人都做得没你好

一样的朋友们，你们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一样的魔戒，我们都难以跳出圈子天生的诅咒

永恒不变的主题，好像多少年过去

我们还在疑惑人之渺小与双重诘难

好像至今为止，我们依旧难堪、破敝着




蓝船旧事


傍晚，我反复拨打呼不出去的号码

不是空号，对方却总是用忙线对答

耗尽了电量，就开始与神祇洗牌

十分诚挚地端坐木鱼。求心安

可我宁愿是被下了咒语哪怕是

惩罚我在那片松树林吞咽苦雨

一个人面对褪漆掉色的海潮墓碑

也不要吃下这最苦的救命药


十年前规划的船舶只剩下了图纸

有人擅自做主把它做成羊皮筏子

我清晰地捕抓到一百棵长白松里

必定存在着从羽绒 蜘蛛网 鸟巢

破茧而出树洞后的急喘暧昧气息

经历过。易燃之物被净化在水中

弹壳或者蛋壳承担起遏制寒冷扩散的重担

他们出海之前，只带了酒瓶子，挚友信条

以及被粗鲁撕下皮毛的野生舍利子

唯我至今搁浅，一生遇水企图赎罪


临走前她作为唯一一个女人，黄昏的蝎子

还要给我欲拒还迎的秘密 为一群人保守

吃下一个果子从此夜不能寐。麻绳

不再进食。素斋，清道夫。害我无力

救命在心口喊了不止一百遍，速速倒下

一群盲眼洞穴螃蟹跪拜祖先 引火自嘲

从此黑灯瞎火路过浅滩，风暴成形之前

失心疯 抑郁症 帕金森通通尝试一遍

深渊。见者有份

启航而出的幽灵，未归者达半数



一条河藏了一片星空


七月的末尾，河水被天上的鹊桥拖着行走

那些逐渐失色的彩虹

被迫靠近人间炙热的灯火

好似在言说——要有光，才有银河


我们带着老人和小孩，去河里摸螺

黑色的河面泛着光，有生命在流动

逆行而走

天上也应有灵性的东西

比如会飞的鱼虾，发光的石螺


我抓起石子，对准水下的月亮投去

有些涟漪不喊自起，

我看见那一轮空盘装满了寂静

手上的星星已与人影重合

是不知名的生命被我捡起

像天上的星星升起又下落


我怀疑天空的星子也会被摸去

就像我们不经意间换算了水底的命运

可我摸走的石子与螺

在我离开河水的第二天，便被天上的飞鸟挂念

一秒两秒……就算微不足道

后来我学会掩藏自己

将泥土附在身上，扮演自己的银河



石上花开


“他让灯笼充当巨鸟的眼睛

去测探

只手可触的云层”


石海里每天都在衍生寂寞和孤单

同一种本能，属于最深刻的奥秘

我们是分娩，它们是分裂

从一生成十，甚至更多

有些石头在无意间完成了

一次在场性的任务。戏台之上

全程目睹雨水去剥开一朵花蕊

推、拉、揉、滑

每一片花瓣掉落都有不同的时间节点


它们看似与我毫无关系，可又息息相关

午时，我们前往高原晾晒牦牛肉干

午夜，我们随着栗色的流星炸沉在湖泊

我们先是欢喜然后悲伤

一朵花的开合。人类也与之悲喜


湖泊底下更深层的花岗岩凝固着金色的泪珠

一百年前，民国的书生来这里取火吟诗——

我们从来都是易碎的泥石

一场雨下来，手心仅剩一把带花的碎砂

抬头天空像一把雨伞的骨架，格外

的空旷，凄凉







风说它逐渐寂寞


倘若谈起寂寞，一枚沙砾就能诉诸星辰

让它抄袭自己相似的身体，要暗含局部的整体，如同飞鹰抄袭闪电的果勇

无畏精神。抽丝剥茧，竭尽上天的法度

让人轻盈，让万物陷入沉重。冥思遐想

欲念巡回新世纪，一切都将清晰呈现

随一架纸糊的深蓝鹧鸪，小到遮蔽天线

莫要再言果核的纹路，去善解大地的经脉

才能看清河水倒流的走向，并非从高到低

急湍的底部世界流动着，无不寂寞的暗流


便随它姓，总能拔地而起，像座危楼

荡漾着旧日的蛛丝马迹。人事变迁

山河移貌，风的痕迹至少在天空上扬

草蛇灰线，一场不成形状的时间之雨

重得可让一部史书落满遗忘的尘埃

以一次标志性的历史事件来命名大物

或许可以赋予它独有的坚定和魅力

飓风，暴烈之汽，从腹壁反向推崇

流动之美，借以对照物静态旁观

可又有什么能比一个自由、不可控

悄然间情绪极端化的灵物寂寞呢



让他铭记众生的姿态


从来都是

只想让那株黄花正眼看我一次

而不是背对，低头失落、幽怨地凝望

似乎旁人早就预料这细如水滴的关怀——

永远在下沉的姿态，重如千斤

的身形，是想让你止步——闲人免进

我想我们总是以不同的方式相遇

无论是月亮高悬垂落金丝的九月

还是南方花园某只小虫突袭的瞬间

都有种不可言说的缘迹

如果你没有来过南方，就无法

明了这些硕大的丹式木莲怎会

因为小拇指大的露珠弯下细腰

蒲葵，莘树，芭蕉树，大琴叶榕

在多雨的情境里习惯重归朦胧

如果你来

就请尝试受尽一整座南方花园的委屈

给它素描，给它写诗。雨和花园

这对互相成就或者怨恨的氏族

从来都是想让他铭记众生的姿态

成为他，代替他，而不是

模仿成他的雨露影子，旧版工具车



简评

广西壮丽的山水在全国都享有盛誉，它的山都被赋予了水的柔情，我想大概也是这一原因，广西诗人的诗歌都非常的温柔、细腻。

罗添是广西诗歌界00后的代表人物，作为土生土长的广西人，他的诗歌也是广西新生代诗歌的代表。他的诗歌温柔细腻、青春活泼，蕴含着青年人独具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其所构造的人物可以去骑马、砍柴、周游世界，也可以去放羊、摘野山梅、回到母亲的怀抱。罗添诗歌所建构的人物有着一种沈从文笔下翠翠才能带给我的感觉，她们都是那般的单纯善良、朴实纯粹，读他的诗像是看一幅画，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受，很舒服，像是随他一同走进广西一样，去游山玩水、去感受广西人民朴实的热情。

罗添本人也非常开朗外向，在了解他后再去读他的诗会感受到更为纯粹和真挚的情感。我选择将《未名之名》作为本条推文的第一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以生命写诗 无论空或满”这便是诗人的诗观，用生命写诗且不在意结果的输赢成败，诗歌不是帮助自己追求功名利禄的工具，它应该是一种抒发作者情感的写作方式，是一种内心的宣泄，是自我的解构和重生。《山林行刺》这首诗给我的印象很深，这是我读的第一首罗添的诗，而且第一次读的时候我还没有读懂，现在再读这首诗给我最直观的感受是“母亲”和山林的“战争”，从她的十八岁一直持续到现在，人们遵从自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为了生活她必须去劈柴，把一轮一轮的柴火放进柴房，用来生火做饭，用来度过每个寒冬。《雨季之一》开头“姑娘，请你不要急躁地催促，催促一朵花开，一粒种子发芽”便将我代入了作者的意境之中，我感受到雨幕下少女焦急的身影，雨声也无法掩盖她内心的焦躁，感受到诗歌下所蕴含的伤感和忧愁，也许是五月的雨季太长，也许是错过的美好太多。

其余的几首诗我不再一一细说，因为更多的时候每个人对同一首诗歌会有不同的感受，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诗歌所蕴含的诸多情感并不能用一些简单的语言文字来讲述，一首诗歌就是一个精简的故事，因此我们更应该通过仔细的研读来走进作者的世界，去更深层次地感受作者所希望表达的情感以及想讲给读者的东西。

- 毛宇睿 -         



罗添，男，2000年生，广西贺州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中国校园文学》《诗歌月刊》《广西文学》等刊物，2021年第十四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营员。

山城子

谢谢楼主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