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顶尖好诗2022》之三李庭武

侍仙金童

李庭武，1969 年生于安徽广德。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诗歌见于《诗刊》《星星》《作品》《诗歌月刊》《江南诗》等。

入选理由朗诵会一首《入味》打动了我，造像有术，传情有道。自言有数万首习作，铁杵磨成针，这首《入味》可算是针尖尖了。诗真正的妙处，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只能妙悟的，要参李庭武的诗，也须此法。

入味

把茄子烧出茄子的味不是入味

把辣椒炒出辣椒的味不是入味

把羊肉熬出浓浓的膻不是入味

真正的入味是，三五个人围坐一口锅边

把你喜欢的茄子，他喜欢的辣椒，我喜欢的羊肉

放在一起煮

时间如面条，揉的越久拉的越长

真正的入味是，一个人蹲门口吐

一个人在屋里哭

一个人喉咙里卡了鱼刺默默不得语

参悟解李庭武《入味》

入味/入味/不是味入味/而是情入味/不是借酒浇愁/是将你的情入她的情/是借酒将你的味入她的味/我们入了人间/情感入了我们的身体/诗入了我们的情感/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我们就像这/茄子辣椒羊肉/挂在/拉长的时间上/慢慢入味

不能直视之物

最不能直视的是落日。落日

是一枚烧红的铁。我双手蒙面

既是不能直视它的烈度，也是它

即将消失于

墓碑一样的群山中

参悟解李庭武《不能直视之物》

很多事物/单凭一个感官去了解/大多完美无缺/一旦众多感官的探测器/登临日月/我们就知冷知暖了/那些美好的感觉/顿失于这墓碑一样的群山之中/生活也是不能直视的/鸿蒙混沌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时/我们的意识/其实还在初始状态/急等/格式化

神力

露珠爬上青草的叶尖

爬上大树的枝梢

爬上山峰的岩顶

也必能爬上星星翘起的檐角

我谓之神力。一颗露珠，也能爬到天宇的最左端，或最右端

成为压垮这座星球的最后一颗砝码

参悟解李庭武《神力》

天之涯/海之角/这星星/这日月/原来都是露珠啊/它们/一会儿天之涯/一会儿地之角

人间有火

在文字里开一扇天窗，渐渐读懂了月亮

月亮，是一只白蛾，一次次飞扑下来

只因，夜空寂冷，而人间有火

参悟解李庭武《人间有火》

月亮是死寂之地/人间有情欲之火/是一只空洞的眼睛/看着另一只蓝眼睛/只有文字里打开的天窗/才能让他们彼此/对视勾魂扑火

蹩脚木匠

为让微驼的背变得挺拔些

学会用斧子

为让粗糙的皮变得光滑些

学会用刨子

一个个无人的夜

朝身上砍，在身上刨

一地碎屑，刨花

越来越瘦小，越来越像

一个蹩脚木匠。总喜欢用

睁着的一只眼瞅准失败的自己

参悟解李庭武《 蹩脚木匠》

敢于自我批评/有自知之明/敢于对自己/下刀子用斧子刨子/虽然自己因此瘦小了/但在自己眼里/一只眼瞅准/成了有用之才/诗人都要内观自己/自我雕琢/悉心打磨

梦

天空是个交易所。每天

夕阳的金锤重重落下

就有一个人被买走

我希望今夜是我，被一个

比黑玫瑰更黑的女人

在沉沉的夜里做梦，与写诗，有什么区别

2021.4.8

参悟解李庭武《梦》

看电影就像/三维世界的我们/看二维世界的/梦/那么/人类写诗制造故事/是不是/四维世界的物种/正在观看的/梦

湖面

让我深深着迷，不是落日

而是落日源源不断投放

如此多的金鱼

像一次大赦

刚一入湖面，就四散逃逸，拍打出带着镣铐的

金属的水声

2021.11.18

参悟解李庭武《湖面》

落日之光子/其实就是/逃逸出太阳鱼缸的/金鱼/它们万里奔袭而来/湖面/丢满它们金色的/镣铐

隔离

主动把自己隔离起来

因为身体，以及精神之树的枝枝蔓蔓

每天都伸进了疫区之门

隔离如坐禅

我体温正常，呼吸如老式座钟的摆

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隔离

每一个隔离的人都是我

2020.2.2

参悟解李庭武《隔离》

把钟摆关进老式座钟/把自己关进/某台出新不久的机器里/假装成一根/质优的发条/把自己绷紧/慢慢释放/疫情里神经的/张紧

天空

我想请，给天空开出重药的

給人间开出一剂良方

天空的巨肺，也曾病了，病了多年

从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肺叶深处，咳出

高温的浓烟，霾尘，发白的雾

在渐渐的医治中，天空已露出幽蓝底色

而我的人民，正经历一场比天空更猛的疫情

请赐我，重药

请赐我，良方

请赐我一只比天空更大的瓶，赐我一根柳枝

请再赐一场春雨，一刻不停

2020.2.11

参悟解李庭武《天空》

不恰当地比喻/大主题和大病一样/要写好要治愈/必须/一剂猛药/非良医不敢/处方

无妄之灾

我们都是有罪之人，注定要有一次

被隔离，审查，内省

自救，与他救。掏心，与掏肺

在一个个，田字格大小的监狱

2020.2.20

参悟解李庭武《无妄之灾》

我们这些写诗的/如今身陷囹圄/回想起来/还真是自找的/还是那种奋不顾身地自找/飞蛾扑火地自找/我们的罪名就叫/诗

六月已至

麦子在五月

被打成一支支黄金箭簇

一群群凌空飞过的麻雀

被射了下来

空气中皆是

劲弓拉开的铮铮之声

五月，一半的天空多雨

一半的天空打满白色补丁

2020.6.4

参悟解李庭武《六月已至》

五月/随麦子箭簇射下的麻雀/去了/揭开/五月天空的白补丁/就看到了/六月

鹤

我爱鹤，爱它

染也染不黑的白，洗也洗不去的黑

已很少见到鹤了，这个被奉为神的大鸟

曾一度占据百姓的中堂

和苍松清风融为一体

我还是爱它，白的干净，黑的纯粹

人世间，很难在一个人身上同时看到这两种并存

父亲临终嘱我

不办丧事，不吹奏，一切俭从

我抱着他，如抱一只鹤

如今，悬挂中堂之地，安静悬挂父亲的镜框

我擦了又擦，那些白，那些黑

闭上眼，一只鹤

盘旋在头顶，久之不去

2020.8.21

参悟解李庭武《鹤》

除却黑白色差/白若不见也为黑/黑若得见也为白/正所谓/黑幕一揭大白于天下/对于儿子/父亲的黑与白都一览无余/所以皆为白也/所以父亲即使再也不见/就算闭上眼/也是有白鹤盘旋在头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