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的童年

长江汉子

                                                                    灯光下的童年
收藏多年，在我那些千姿百态色彩各异的古瓷中，最让我爱不释手的，是一件通身绿似翠玉、釉水肥厚如脂的宋绿釉灯台。闲时我喜欢将其执于手中仔细摩挲、把玩，天长日久，愈发觉这灯台具有灵性，它常让我联想到童年时代的灯光。尤其在久久地凝视它时，恍似间，忽见灯碗沿口处跳起一朵橘黄色的嫩亮的火舌来，火舌四周还散射出一圈光晕，似闪烁于神身后的那圈神秘的背光，让人感觉绚丽而温馨；更让我常常淡化了现实生活带来的喧嚣与烦忧，不知不觉，就走回童年在灯光下成长的情景中去了-------。
______童年的夜晚，不能没有灯光。
我记忆中，合家欢聚于灯光下的时候，感觉是多么美好啊。
冬季，天黑得早，往往在晚饭时母亲就点亮了悬吊在房梁下的圆形白纸灯笼；白晃晃的灯笼似一轮满月样，在桌面上洒下淡白柔和的光辉。一家八口人聚在灯光下安静地进餐，人影憧憧，竹筷频频往来，不时碰击出瓷器的悦耳声响；吃饭时一般都不多说话，只有父亲偶尔评评五姐做菜的咸淡或吩附母亲一些应做的琐事，气氛是那样的融恰、和睦。
等饭后涮洗了碗碟，家人都洗了脸脚，母亲就将室内书案上的灯台点燃了。
这是盏深酱色的下盘状上杯状柱腰弯出一耳柄的陶灯，不知是哪辈祖上传下來的遗物，看上去十分古旧。因为母亲和五姐还要在灯下赶做些针线活，父亲也要借灯光翻几页线装书或坐在太师椅上吹一会簫，便挑燃了两股灯草，灯口上一朵橘黄的灯火便颤颤地吐着火舌，舔亮了卧室，使置于案头的一个青花瓷罗汉映出幽青的光亮，笑呵呵的样子，让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温馨。那时我还穿着开裆裤，每晚都要和十二哥在一张宽大的雕花描金床上疯玩：或划剪刀、帕子、锤，一决胜负，胜者骑“马”，输者被骑，在柔软的床毯上爬来爬去；或相互挠痒痒，或嬉戏打闹，不亦乐乎。
我约四岁时，父亲便开始在灯光的照耀下，教我和十二哥识字了。
父亲少年学道，会武术，善吹簫，还写得一手好字。一个个核桃大小、笔力遒劲、墨色浓艳的毛笔字，入木三分地嵌进硬纸板上一样。他先从天、地、人、牛、马、江河、山峰、房屋开始，再到笔划更繁杂意思更深的字，都教得那么认真，以说文解字的浅白方法教我们。譬如“天” ，“什么是天？就是比地上的一切都大，所以，在大字上还得加上了一横。” 使我认知天是无穷的大。随着父亲手中的方块字愈叠愈厚，我认知的事物也随之而愈来丰富多彩，感到自己在父亲的淳淳教导下，一天天、一点点地进入了大千世界。随后，父亲又开始手把手地教我们描红。回想当时手颤抖着握住毛笔，在父亲的大手的把持下，将墨汁填满红线而渐成文字的那种神秘的滋味，真令我永生难忘。应该说，我进入文字的神秘领域，是在温馨的灯光下开始的。
______欢乐的夜晚，不能没有灯光。
八月十五，尽管当空多有一轮浩月，月亮胖似一个圆圆的鋥亮的银灯笼，悬浮于空中，静静地抚照着人间；大地上似铺上一层水银，一片雪亮。但爱灯光的娃娃们尚嫌满月不足，还要在夜晚展示出橘子灯来，以示中秋之喜庆。为此，白天便准备好了大红袍柑儿——据《六十年变迁》一书载：四川泸州的大红袍柑，以个大、通红、甜蜜，誉满全国——在年纪大些的娃娃的指导下，先将橘蒂削去，再将橘瓣掏出来吃掉，使红橘成为一个圆圆的空壳，然后将灯草穿过一枚小钱，放在橘壳中，倒进一点青油，点亮灯草遂成了通红通红的橘子灯。
不过，天还没黑，还得先将橘子灯小心翼翼地藏好，还得按奈住内心的喜悦和冲动，要等浩月升到中空时，被母亲召唤到院角的一丛菊花旁去、合家欢聚赏月后，才能到外面去玩橘子灯。中秋之亱，月亮完美无缺，晈洁华丽，像盏高悬在亱空中的银光闪闪的大圆灯笼，照得院里一片通明，清晰地将母亲摆在小桌上的石榴、蔔萄、糖果、茶杯，照成一幅水彩静物写生。是怕惊动了月宫中的嫦娥吧，赏月的家人时而静静地仰面望月，时而轻轻说几句话，语气也比平时柔和；万籁俱静，只听到石缝间的蟋蟀传出瞿瞿瞿的叫声。我忽然发现：母亲和五姐的脸庞，被月光照耀得超乎寻常的光滑和柔美。这时，大哥遂从屋里捧出一个颀圆的大月饼来，将一把雪亮的裁纸刀，恭恭敬敬的递给父亲，请一家之主为大家分食月饼------
-------等父亲终于呜呜地吹起他心爱的簫，我和十二哥急不可待地从屋里提着橘子灯，报喜似的飞快跑出院门。
街坊上的娃娃们都从家里纷至沓来，满心欢喜地提着各自的橘子灯，由大些的娃娃擦燃火柴，埃个将橘子灯点着，巷里煞那间亮成了通红的一片，将每一张娃娃脸都映得红通通的。看着自己亲手做成的橘子灯，亮成一颗硕大的圆圆的瑰宝，娃娃们无不高兴得手舞足蹈，并很快排列成队，像是参予一件神秘无比的典礼，在一个举着香宝的大娃娃的带领下——香宝是用一根竹竿插进一个橙子，橙子通身插满点燃的香，有作为橘子灯的龙头的意思——开始了由巷至街的近乎于神圣的灯火游行。
院里传出母亲的叮嘱：注意火哈、娃娃些！
于是，红彤彤的橘子灯，在香烟缭绕的香宝的带领下，嘁嘁喳喳着连成一串游曳出巷子，与银色的月华相映成辉；并齐声唱起：
小灯笼，红彤彤，提着灯火上成都。
清一色的童音，稚声稚气，脆生生的清亮，唱上一百遍，也唱不厌，也唱不哑；如果恰巧遇见由另一条街上来的一串橘子灯，双方举香宝的娃娃，便带头相互欢呼起来；一片热气腾腾的欢呼，将欢乐推到极至------以至一连几个亱晚还在梦中唱着：小灯笼，红彤彤，提着灯火上成都。
______冬天的亱晚，不能没有灯光
随着年岁的增长，还有一种灯光，也深深地在我的心灵上烙上印记。
那是我刚入小学的时候，每逢亱晚九时许，正当我在灯下僵手僵脚地做作业时，便听见卖担担面的吆喝声，悠长而苍老地由远处慢慢抵达深巷——麻辣素面哩！吃一碗不嘛？——听见这熟悉的吆喝声，我便馋得心慌，向母亲夸张地咽着口水，作为已饥的暗示。深知我的母亲总莞尔一笑，说，有点饿了吧，遂从怀里掏出两枚十文的揣得温润的铜板递给我，我和十二哥便一阵风似的跑出院门，老人和他的面担担已在漆黑的大门外守候了。
面担的一头是一只小火炉，砂锅里的沸水正汩汩地蒸腾着热气；另一头是一个方形的竹编箱笼，是装面条碗筷佐料用的；扁担头上还悬挂着的一盏玻璃罩的方形风雨灯，灯座是白铜打造的，被揩擦得锃亮锃亮，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银子的光泽。卖担担面的老人六十多岁，脊背弯曲，虽着粗布蓝棉袄，倒还显得干净；见我们跑出院门，他原本祖父似的相貌便笑成一幅慈善的画，活像年画上的寿星。
于是我们赶紧将铜板递了上去。老人便仔细地将铜板揣进棉袄的内袋，还用手在棉袄上按了一按，确认放稳后，便从他百味居全的箱笼中取出两个小青花碗来，并用白毛巾将碗揩了又揩，才开始精心慎重地往碗里施放佐料------最后抓起一缕细若棉线的面丝丢入沸水中，须臾面熟，便捞入烫了少许嫩菜叶和配好酸辣麻香等佐料的碗中，雪白的面丝即成酱红色，再洒一撮油炸黄豆和数粒葱花，将面碗小心地递给我们。面未入口，香气早已扑面而来，惹得满口涶沫涌动，忙用筷子挑面------。
那碗担担面，是我在冬天的夜晚期盼成瘾的美餐，那种五味俱全的能吃得浑身酣畅直冒毛毛汗的担担面，在以后的近六十年间，再已未曾吃到过；更感到老人煮面、配佐料的那份感情，已远远地超出了两枚铜板的重量，也是以后的几十年间，都未曾领略到的。没想到，那盏在冬天夜晚温暖过我的风雨灯，竟长达近六十年也未曾熄灭，它一直亮在我的心间啊！
也许，我童年时代就与灯光结了深深的情缘，以致我毕生爱灯吧。
现代的灯光，随着科技水平的不断发展，灯的演变已日新月异，无论灯的亮度、色彩、功能，自然千百倍胜于五十年代前后。现代的亱晚，哪个城市不是一片浩瀚的灯海，不是一个不夜城？但是，我总感觉现代的灯光似乎缺少点什么味道，我也说不清------
-------相比之下，我依然对六十年前的灯光情有独钟。尤其是那种在灯光下识方块字和描红时的、在寸寸成长的感悟，那种通过文字进入大千世界的神秘的滋味；还有八月十五夜晚，街坊上的娃娃们手执自制的橘子灯，穿巷过街时的那种惊喜若狂；还有得了母亲铜板一阵风似的跑出院门，看见卖担担面的老人和那盏铜质座的方形玻璃灯在漆黑中默默守候的那种温馨------多么像一幅幅珍藏于心室的永不褪色的油画啊！

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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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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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皓景

看过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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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华

报告！别开枪，我就是路过来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