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

兰都八甲 · 发表于 2005-3-9 13:33: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8 05:42 编辑

LBSALE[50]LBSALE   崔晓庆背起背包，拎起所有的家当走在团部卫生队宿舍那狭长的走廊里。对他来说，当兵第四年，能从边防一线的深山里调下来，到团部的卫生队里当炊事班长兼炊事员应该算是一个福音。 　　四年前，他来到了这千里边防。四年里，他一直在那白雪皑皑的深山里服役。虽参加了两次军校招生考试，却没能走进军校的大门。因此，他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整日少言寡语，愁眉不展，工作上更加勤奋。他知道自己来自贫困山区，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倘若不能百炼成钢，回去以后可怎么有脸见江东父老？ 　　他在连队的炊事班里，向战友学，向书本学，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在炊事班里他兵龄最长，业务也是最好的。 　　因此，在团部卫生队缺人做饭时，连队推荐了他。 　　此刻，他刚从队长的办公室里出来。队长说，他的宿舍就是卫生队宿舍走廊最东头的那一间房。 　　在他踏上走廊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在走廊的另一端竟然有一位妙龄的女少尉。这可是一道他早已久违的风景了。他的心便不听吩咐的跳动起来，脸突然发烫。为了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他重新提了提东西，硬拖着两条僵腿极不自然地向前走去。眼睛却忘不了时不时去往女医生站立的地方望上两眼，他惊奇的发现女医生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自然，全无少女应有的羞涩。那种大男子主义立刻由心底滋升并在他的身体里扩散开来。哼！你不怕我，难道我还怕你。他抬起了自己胆怯的目光，坚定着与女军医对视起来。直至近两米的时候他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忙低下头，走到尽头打开自己的门。在这一刹那，他看到那女军医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写着白鸽两个字。他在平静自己心的同时想着，这是多好的一个名字呀！ 　　女军医白鸽此时匆匆返回自己的宿舍，将一串串响亮的声响用皮鞋演奏出来，这便是崔晓庆和白鸽的相识。 　　这种相识本是极普通极普通的了。可这是西北边陲的军营，一个让女人走开的地方。这种相识就无疑具有了离奇的浪漫。纵然白鸽并非像自己的名字一样美丽，崔晓庆却还是将这一幕记在了自己的日记里。作为了自己从军过程里的一页珍贵的记忆。截至有一天，崔晓庆发现这位白鸽医生，四处寻找自己的眼镜时，才明白白鸽原来是近视眼，初次在走廊里对视的距离，白鸽根本看不清自己。于是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可笑。 　　白鸽的父母本来想生一个儿子，可偏偏又生了白鸽这一个丫头。起名字的时候都懒得动脑，看到窗外飞过一群鸽子就顺口叫了一声，从此白鸽就有了这个听起来不错的名字。白鸽从小到大无论相貌身材都很普通，可两个姐姐，却长得光彩照人，所以，她在自己的家里并不很受欢迎。姐姐们理所当然夺得了家里人的宠爱。奇怪的是，三姊妹中唯有白鸽的学习成绩好，正应了漂亮女人不读书的话。两个姐姐在上学的空当都忙着谈恋爱了。书还没顾得上翻几页就到了高中毕业，不过没关系，这年头女人单凭一张好脸，也不愁吃喝。倒是白鸽高中毕业时为考学犯了难，为了能早点独立生活，为家里减轻点负担，她选择了军医学校。两年后她被分配到了离家偏远的西部边陲的这所军营。这里的条件艰苦的就别提了，她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到这个团里的女军人。报到的那天，政委都犯了难，八九百号男人里中跑来这样一个女人，得！以后有的麻烦了。 　　白鸽呢？从小就过着讨人嫌的日子，锻炼的十分敏感，她在这里生活的小心翼翼，生怕坏了部队的规矩。她早上不敢出操，怕男兵们都盯着她看；她不敢多和男兵们说话，生怕被人家说作风不过硬；她甚至不敢吃早饭，因为大家本来说说笑笑，一见她来了，就立刻哑雀无声 　　崔晓庆调到这里做了一周的炊事班长，还没看到这位白医生吃过一次早餐。心里不是很舒服，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白鸽的生活。他是士兵里年龄最大的人，比白鸽还大一岁。岁月的累积让他不知不觉有了关心别人的习惯。 　　这天早上，白鸽仍没有去吃饭。崔晓庆便打了一份端到白鸽的门前：白医生，起来吃饭吧！ 　　谢谢！我吃过了白鸽在门里应答。 　　白医生，不吃饭怎么行呢？你不能守着卫生队光吃药吧！我给你打了一份。 　　不用啦，你端回去吧！ 　　我就放你门外了，你如果想吃就吃点，如果不吃，麻烦给我端到炊事班去。只是你不要觉得在这里太受罪就是了崔晓庆说完便推着自行车上县城的街买菜了。 　　崔晓庆端了几次饭菜以后，白鸽就每天开始吃早饭。崔晓庆当时的得意也随着日子也一天天消磨了。 　　白鸽虽是吃饭按时了，但每日仍是没有太多的工作可干。这里是边防，连队分散，平时也没有太多的病号，既是有，男医生们也都处理完了。男病号们胆量再大，也至多是在她的背后多偷看她两眼，真到她要给病号们打针的时候，男兵们不是被吓跑，就是面红耳赤，那表情比打针本身要难受十几倍。队长前思后想只有给她安排了化验的差使，比较清闲，很多时候白鸽就只有看看书，来打发多的无聊的时间。 　　白鸽是一个有理想的女子，她不满足于自己的知识。就报考了医学自考，为此她得学习英语。她算是有事干了，当她心烦意乱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她便总捧着一本厚厚的英语在念。许多夜晚她的窗户前留下她移动的身影。这身影也常常被压火、发面的崔晓庆看见。每逢这时他的心里是高兴的，他愿意看见一个女人这样，他认为这样才有生气。像他自己，除了干好工作，他还有一样爱好，就是画画。虽然画不很好，但他总在画，他常常在空闲的时间里去看团部黑板报上的画，他实在羡慕别人学习的劲头。 　　崔晓庆每日都在十分规律的安排中工作着，早上别人在天还黑的时候就去出操，这时他也得起床，开始忙他的早饭。早饭后，他就又得到街上去买菜，回来稍做休息，就又得忙午饭，一日三餐外的时间，他就抽空练练自己的画，他在团部一个干事那里看到一幅郑板桥的竹子，那画他倒看不出什么门道，可旁边的那四句诗让他心里发颤：四十年来画竹枝，晨间挥笔夜间思，冗繁剔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他想这样的画家才是画家，四十年历炼才能成名，那感悟是多么的深刻！ 　　他想自己应该热爱生活，他重新改变了自己消沉的态度，戈壁滩上的日子竟意想不到的在他的心里变得好了起来。是啊！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并非只是境遇，更为关键的是你对自己的境遇所抱的态度。 　　然而他又处在一个多变的年纪，性格上总还不是十分的稳定。这天他又练烦了，仿着名家的画，常常被一些不懂画的战友夸讲，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分量。怎么总是一点神气都没有呢？他一连画了几幅都不能满意。于是他来了怒火，他用画笔在每一幅画上都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揉作一团。准备将这些东西丢到垃圾堆去。 　　在垃圾堆里，他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张漂亮的剪纸，这剪纸绝不像他老家那些窗户上的那么简单，他就将这纸拿了回去，这是一种特制的纸剪的，崔晓庆将纸泡在水里，洗净，再贴到墙上，他退了几步，换了几个位置，怎么看都觉得，那剪纸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太美了他不由在心底说了一声。此刻，他觉得那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崔晓庆常常从垃圾堆里捡到一些这样的剪纸。他想这是谁的大作呢？他怎么看身旁的这些医生也没有一个喜欢搞这名堂的。 　　一天，队长要给当地的一个民族兄弟做手术，叫白鸽去找崔晓庆拿高压的手术包。白鸽到崔晓庆的房门口大吃了一惊，床头的那张纸上贴满了自己曾经丢弃的剪纸。她的心立刻悬了起来，脸色带了酡红，这时，崔晓庆恰从菜窖回来看到白鸽发愣。就得意的问：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挺好的吗？唉！你不懂欣赏。 　　队长要你高压的手术包，你快去拿吧！白鸽说。 　　崔晓庆没好气的走了，一边走一边为白鸽的见解叹气。 　　白鸽在这里的日子享受了一个女人的青春美酒，有一些更大胆的军官提一些礼品去看白鸽，当然是醉翁之意。在这男人们的世界里，无端跑来一个妙龄少女，自然备受青睐。可是，白鸽一个也没答应，她像一切未经世事的少女一样把自己的白马王子设计成完美的。这些来找她的人一个也不像她心中的形象，况且她也觉得自己实在还小，她听她的老师说过：女人一结婚就难以再有什么大的成就了。所以她还是想先学点东西。她哪里知道，爱恋倘是真的要来，只是一两秒钟的事儿。在这些军官们间隔的打扰下，她自己用一些细碎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心思。就像要将针打到左屁股上，却要在患者的右屁股上挠挠。于是她便有了那些个剪纸，她从也没把那些当回事儿，没想到却被人收集。她心中就有了一种无法表述的感激。是的，一个人活着，能有另外的人真正的欣赏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白鸽在队里和黑板报上也看过的崔晓庆的画，那些画画的太满了，难以给人分出主次来，而中国画的美，恰是大胆的留出大段的空白，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她决定在适时的时候给崔晓庆提点建议。 　　白鸽回省城休假期间，给崔晓庆买了一些有关作画的理论书籍，并在一封信中写道： 　　愿你倾泄你的力量 　　就像流淌的阳光 　　扶植起你的愿和想 　　不要辗转萎顿于荒 　　当白鸽把这些高贵的礼品从省城寄给祖国天边的崔晓庆手里，崔晓庆的脸就像太阳烧烤了阿拉湖一样。他感觉系着自己心的已不是肠子，而是一条线，并且这条线直把心拉到了胸膛、口腔，甚至将要蹦出来了，他的发红紧涨的皮肤向一起拿信的战友们彻底泄露了心思。 　　崔晓庆每天都抽出时间看这些心爱的书，同时他急切地渴望能见到白鸽，有时走廊里响起一串皮鞋声，他便迫不及待的跑出来。噢！是来看病的嫂子们。 　　崔晓庆是对白鸽这样的期待着，然而他明白自己不会将心里的想法告诉她。他没有勇气，他明白他和白鸽在地位上的差异，他把自己看得比人家低，他宁愿把自己对白鸽的种种关心牵挂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翻起。他常常在熄灯之后再爬起来，伴着一盏微弱的烛光，一遍一遍地画起白鸽的肖像，穿军装的、穿花裙的，甚至有不穿衣服的，他一次次的用自己低水平的技法，无限地美化着心里的白鸽，但一到天亮，他就将一切毁掉，装进心里，他事后觉得，那盏灯光伴他走过的夜晚，是他从军后最为幸福的日子，那些个美好的梦已把他青春年纪充得十分暴满。 　　然而，此时白鸽的父母已在想办法给白鸽办调动了。可怜的父母把所有的宠爱丢给了白鸽的两个姐姐却并没有换来应得的回报。随着自己年纪渐老，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了对白鸽的渴望。白鸽能说什么呢？父母喜欢自己，正是自己的渴望，在边防是为祖国，回到省城只要努力，也一样可以为祖国做贡献。但她不是急于要做成这件事，她的主意是被动的接受任何一种事实。 　　崔晓庆看到从省城回到队里的白鸽，心里有了眉开眼笑的裂痛。他从白鸽的嘴里知道了，她要调走的消息。便扔下一句：我早就该想到你在这里呆不长，哪有愿意在这里落脚的凤凰，可是我也告诉你，只要你前脚一走，我就当从没见过你！然后，转身走了。 　　白鸽难受了，在这里生活了近一年，当然也听了不少有关边关历险的种种故事。她有时恨自己是女儿身，无法去亲身体验那边关讲不完的故事。她知道这里有为了战士们能有水喝，早上驼两桶、黄昏驼两桶，从不用人管，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一直至生命最后的老黄牛；她知道这里有一年被冰雪覆盖达六个月之久雪海孤岛，普通人别说执勤、巡逻，就是保住生命就已是奇迹 　　白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却又无法辩驳。依旧过了自己原先那种寂寞的日子，依旧剪一剪纸、看一看书，她想万一调走了，自己的知识是不够用的。这一次她的剪纸已不再是随意的消遣之作，她打算剪一张纸留给崔晓庆，毕竟这是被他欣赏了的。 　　两个月的时间不经意的滑落了，白鸽收到了正式的调动通知。也就把那一张剪纸送给了崔晓庆，崔晓庆早就想和白鸽说上几句话，本来也没有多大的仇恨，只是碍了男子汉的尊严，都把那些话留给了漫长的黑夜。此时他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岁月了，甚至有时他弄不清自己是想留住白鸽本人，还是不满意这些调动的风气。所以他有气无力的拿了这张剪纸，说了一句仅能自己听见的谢谢！，就转身离开了。 　　时令已走进了深秋，可在这里，部队已习惯称为冬季了，有些军医也就打了报告回乡探亲，去见那也许见了面，只以为自己是叔叔的孩子。分散在这座大山里的连队也马上要被大雪封山了。团队决定要在近两天里送上一些药品去一线连队。恰恰卫生队里医生短缺，在这里从军二十五年的老队长又生了病。白鸽就主动要求，再为边防部队贡献一次，团里领导不答应，可一向寡言少语的白鸽却出人意料的显示出了雄辩的口才：你们看没看天气预报，再往后几天就是冷空气入侵，就要连降大雪，你们想让山上六、七个月没有药吗？　　三天后，当崔晓庆从街上冒着雨，买菜回来准备做午饭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由于天气预报不准，山上暴风雪提前降临，送药品的车翻了。他忙丢掉了手中的活，一路狂奔，在团门口他打听到团里的车已经出发了。他就焦急的哭了起来。 　　第二天，雨已变成了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白雪上还残存着一些夏季的花红。当崔晓庆看到白鸽的时候，她正无声的躺在雪地的担架上，身上盖了一块洁白的布。 　　崔晓庆的双眼模糊了 　　年底，分区举办了庆千年绘画比赛。有一幅画：画了一个女军医，背着一个药箱，手里捧了一团雪。远处雪冠的大山，依稀有些绿意，画的名字叫《白鸽》。有人说这是唯一让人落泪的一幅画。 　　绘画大赛的结果是，通报上说《白鸽》得了一等奖，这也是崔晓庆第一次得奖，只不过他没有笑容。 　　领到奖品证书的时候，崔晓庆已经复员回家了。是团里那位藏着郑板桥画的干事寄给他的。那天夜里，崔晓庆又一次打开了白鸽送给他的那一幅剪纸：一个狭长的走廊里，一个拎着行礼的士兵，目不转睛地望着走廊另一头的一位少尉女军官。 　　看着看着，崔晓庆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他拿起了自己的画笔在这张剪纸的旁边颤抖着写下了四个字： 　　人面桃花。

白沙 · 发表于 2005-3-9 15:59: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8 05:43 编辑

不错。拜读了！

雪漪 · 发表于 2005-3-9 22:21: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8 05:43 编辑

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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