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迷》

撒容 · 发表于 2005-6-7 12:53: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8 04:12 编辑

[这个贴子最后由撒容在 2005/06/07 12:54pm 第 1 次编辑]    1、“超乎于存在之上的绝对理念”（注），只有那个人敢说绝对理念。他一边和堂兄打着一场关于房产纠纷的官司，一边唠叨着把绝对理念写进书里。    我在看那两具辽代干尸的时候，想的是：绝对的东西并不总是绝对，比如尸体，经过千百年变异，它不应该再被叫做尸体。就像你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等若干年之后，它就不仅仅是一个存在的女人或男子了，他变成记忆中的一棵树木，那棵树有时抽芽有时开花，有时候还会偷偷摇曳出芬芳的馨香，那几乎就是心中的图腾了。    你瞧，他们现在多么安详，就那么躺着，一切有形的东西，都被岁月带走了，身上的衣物，包括鲜艳皮肤，美丽的容貌，曾经有过的哀伤或决绝。他们的血肉已经被北方的沙土风干，紧紧贴在骨骼上，但看得出，女人的身体窈窕，生前一定是一个美丽多姿的女子，男子的身材高大魁梧，一直手还紧紧攥着，一付随时准备出征的样子。这一切都让你感觉——他们是那么美，超过了一切有形之物的美。    此时我想不出更确切地应该叫它什么，木乃伊？或者过去之花？    木乃伊还是干尸的意思，过去之花太浪漫，眼前没有浪漫，只有昏黄的灯光，周围橱窗里摆放着一些陪葬的瓷器，很多有裂痕，裂痕上淤积着黄色泥土。另一个大厅陈列一些盛大的围猎场面，为泥塑，小小的，穿的是花花绿绿的八旗服装，好像还有唢呐，这应当是又过了上千年的事情了，他们曾驰骋中原，极尽荣耀，他们没有想到他们和他们的祖先在几百年之后，会陈列在某个展馆中被世人低俗的目光一遍一遍淘洗。那些各式各样的骏马，一看就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塑像比真人小上十余倍。那样子很像聊斋一篇小说里写的帮助书生捉蚊虫的猎犬，轻轻一合就能和在掌心中变成一片剪纸。我想等过了这一天，我把这一天合上，它也就是一片剪纸，并且是灰蒙蒙的一张。存在，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虚无。    “超乎于存在之上”，倒是确切，你看：外边的世界变化多端：辽之前是契丹，辽之后是宋，宋之后是夏，夏之后是金，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战事纷纭的号角，朝代更迭的血腥，包括他们自己亲人的亡故，都没有影响这一对青年，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死去，被穿上金缕护装，埋入古墓，然后就那样一年一年躺在混沌不见日月地下，直到被掘墓的人挖出来。    现在，他们即使看上去像两具准备随时上台表演的木偶，他们的骨骼皮肤都变成褐色皮革一样的东西，躺在陈列的玻璃柜子里，但仍然——有尊严，安静无声地抗议着，看的人不由地屏住呼吸，没有人不会对经过漫长岁月保留下的东西肃然起敬，他们是一个固体的符号，一沓沉甸甸的竹简，一件刻有藏宝图的羊皮卷。只有他们乱蓬蓬的头发表明他们是有生命的沉睡，他们的梦或许还是那么新鲜，像两只墓地下面的鼹鼠，吱吱唱着对上帝的盛赞词，也许是咯咯的嘲笑，谁知道呢。    据说男子是辽国的一个驸马，战死疆场，女人只有十八岁，闻听丈夫死后悲痛不已，殉情自尽后陪葬了。    幕谢了，谢在十八岁的花季，因此这十八岁就永远停在哪儿，穿越了时空、俗事纷扰，超乎于存在之上了。    2、据说人死后，人体的骨灰不足斤重，人体所含的油脂不过能做三块肥皂；含铁若干：可制作一枚铁钉；钾若干，可以做一棵树的肥料，等等。记不清具体数据了，上网查找“人体成分”这个词汇，没查到想要找的文章，查到的内容如下分类：气候对人体的影响；食物成分对人体的影响；环境因素对人体的影响；甚至占星对人体的影响等等，都是围绕着事物如何为人服务的内容。从十八世纪以来，“人”被格外关注起来，人的本体意识觉醒，知道自己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是好事。但人从此也真的自高自大起来，以为人就应该是万物之尊了。    记不得哪一天突然看到这样一篇文章，竟然把人的价值与几枚肥皂联系在一起，真的是怪不舒服。其实仔细算起来，人之成为人，投入产出真的是很不成比例。人一生需要多少食物呢？就算每人平均每天吃一斤粮食，二斤蔬菜，半斤肉食，活到七十岁，也要消耗掉十二吨吨粮食，二十四吨蔬菜，将近六吨肉食，其他营养品不计。等死掉了，还得占上三分土地，若像模像样地给自己造死后宫殿，就不知道要糟蹋多少良田。    就想起中学我们一位胖乎乎的数学老师，在我们上课打瞌睡或者是调皮捣蛋不好好听课时候，总是骂我们：你们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是造粪机器啦！    我们仍然大声笑闹，或故意迟到。那时候天高云淡，那时候我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有的是热血，我们至少也会超乎生存之上。甚至以为，我们才不会像老师那样当一辈子教书先生。    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次看到那两具干尸，忍不住就想起那个胖胖的中学老师。是呢，我们这辈子，伸向天空的手掌曾攥紧过什么？我们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我们死了会留下这样一付至臻完美的皮囊么？    如果我们死了，即便只留下可以撒一掊热泪的爱情故事，也是值得的啊。如果努力地保存，也不过是一具象臭皮囊一样的东西，没有灵魂存在，没有那超乎存在之上的东西……这样的推理毫无情理，但是富有逻辑，我不由地恐慌，不由地深深地哀伤起来。    灯光还是那么昏暗，一转身可以看见出口的光亮。那里，春天的绿色水嫩透明，春天的嘴唇宣泄着紫色的欲望。只要迈出门槛，我可以即刻融进丁香丛中，忘掉这里昏黄的一切。我还可以继续浅薄地活下去，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呢。    但是人到中年，你怎么可以不自问啊：哪些事情做的毫无价值；哪些事情可以不把自己当作造粪机器；哪些是我们应该给灵魂充填的厚甸甸的礼物。    出了博物馆，天气格外朗润，从山下看除了可以遥望双塔山，还可以看到山顶上另一块巨石，像一个人的头像，侧身带了清官的官帽。三个男人纷纷留影，说：不管怎么样都要与清官合一张影。尽管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清官（没人做官）。    离得远了些，效果不清晰，导游说：在半山腰照相，效果最好，结果没有人同意走回头路。    注：出自：黑格尔《论真精神》。 文字

翩翩燕 · 发表于 2005-6-8 12:24:00

本帖最后由雨荷风于 2015-10-8 04:12 编辑

直面生命。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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