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茄隅 于 2013-10-14 18:33 编辑
原来这就是真相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汗水跟努力、苦苦追寻,终于揭晓了它神秘的面纱,呈现在每个人的眼里。 这个男人——这个让人既爱又恨、既卑鄙又伟大、既庸俗又清高的男人,谁曾想到,一生活在别人的仰望下,老来却是一副略显凄凉的晚景。 再也过了为“爱”而活的年纪,忙碌的儿子、冷落了一生的妻子、还有作为别人替代品出现的小老婆、他们都无法填满他空虚的内心。 年轻时,画画只是一门爱好,老来却是全部的回忆。 他用一己之力对抗帝国的侵略暴行。夹在不同道行的国贼之间,他散尽家财、也消耗了他的全部精力。这样的游戏,他玩不起。 时局动荡,早就传出,美领事馆要回撤的消息,他知道机会已经不多了,再不画完,那些化学胶布上的生命就将从此流落异国他乡,恐怕穷其余生、也再难寻得这么一日光景。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他跌伤了,对于一个老人,这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他这样“身负重任”的人,无疑,是给他的余生判了死刑。 他其实自己也大概猜到,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完成未竟的使命。但是,还怀着最后一丝幻想。还在积极准备,还在遴选那抹最独特的艳丽。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不行了,啃指甲的那点药量,先引起他的呼吸麻痹,之后他在污浊的空气里陷入昏迷。然后,也算是误伤,他被工匠灌了过量的药——当然本来不应致死、他体质太弱,已经失去了消化固体的能力。 接着汤药强烈地刺激了胃部,之后开始痉挛,那种痛苦一定让他有了想死的决心。当然这还是很快的,痛苦的时间不用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彻底失去了知觉、像一个死去的人那样,周身也出现跟头一次中毒相同的征状跟反应。 这一次他昏迷的时间不长,深夜暗青推开了那扇阴暗的门,他的样子一定吓坏了暗青。但是暗青带来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再度跌倒了一次,问我怎么知道吗?来,我们回到工匠的叙述上,他说“顺手把药匣放到窗边木几的案格里”。 那会儿他要经过窗户出去,为了抱走留有自己脚印的大百叶窗,他必须横过来,跪上窗台。这个高度,老爷根本够不着,为此他又摔了一跤,甚至无法再站立起。 遗体查验证实,脚上确有二次淤青。 这时候有人进来,帮助他坐了回去。 这个人,就是四太太,也许并没有她“示意”的那么绝情,相反我认为她是关心的,不然就不会扶他起来、更不会把药匣放回去。 说到这儿也有一个证据,她踮起脚也够不着上面的案格,所以最后,药匣出现在我能够轻松拿到的范围里。 一生抱憾、又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加之疼痛感不断还在侵蚀他的内心,终于,这个曾被很多人当作英雄一样看待的人物、竟也落到一种身不由己、生死由命的田地。 他感到像个孩子那样无助,这种感觉,他一生,也不见得有多少记忆。 然后他看到了眼前的染料,这是他最后的心血、也是他最想带走的东西。 还记得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面露安详,就像睡着的孩子那样静谧。 他也许对她没有一句交待,很坚决地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她,就在一旁这么默默注视着,没有阻挠、没有劝告、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他,望着他吞下毒药、一点点毒发、然后并不优雅地死去。 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程,陪伴他一起走完的不是结发妻子、不是一生的怨偶、也不是一世受宠的红颜知己,而是一个他买来的替代品,她一定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所以,他可以没有那么多痛苦的表情。 四太太精于化妆术,老爷临走时的笑容就是她一生最好的作品。 终于,这件凤仙花引发的凶案就这么结案了。 也不知为什么,人恰恰是到了绷紧的弦送下来的时候,反而感到更加空虚。 就在这天晚上,大少爷召开了家庭会议,连我都被要求一定要参加,有暗青跟春燕共同陪着,是的,我知道,从此我们三个可以生活在一起。 “常总管,你来宣布一下遗嘱。” 总管得令,逐一宣布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李家实业大半已转入大少爷名下,故而本次大少爷不在分派之列。” “大太太房、五千大洋给翠蝶。” “二太太将继承老爷名下在富士银行的全部存款跟债券。” “二太太房、各五千大洋给暗青、春燕。” “四太太将继承老爷名下在花旗银行的全部存款跟债券。” “四太太房、五千大洋给双喜、吴妈将得到城东柳兴街地收租权。” “最后,特别提到,如果找到三太太,三太太将得到‘双凤回鸾’图卷。” …… 遗嘱宣读完之后,我并没有看到特别热烈的表现。 一来两位太太都没有出席,再者,数额应该都超乎预期,基本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我其实很想看看四太太,这个女人一生活在别人安排与阴影下,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我以后会叫人好好善待绣荷,毕竟这也是爹的遗愿。” 我点点头,她一生不幸又有幸,若真的只怪命运不公,那老爷生前只善待她的女儿,又让其它所有的女人,慨当汗颜? 真的,四个女人因为这同一个男人,才有了交点。 两天后,李家为老爷安排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只有些关系最好的亲友到场,重要的是早日入土为安,一切到现在画上句点。 他全程陪我参加,结束之后,又一直陪我走出李氏陵园。 我突然觉得这样其实很尴尬,也或者我们的关系也就此走完了最出彩的那个章节。 “你会不会回去住?我怕以后……” “凤都回鸾了嘛,暗青跟春燕都需要我,所以,恐怕以后不是很方便……” “哦哦,”他随便应着、目光拉到好远。 “以后,生活会以两个女儿为重心吗?” 我笑笑,“你最了解……” 我突然看到了走在人群最后的四太太,不,应该说是鸾凤,这次她很大方地跟我们握手,告诉我们她要“做回自己”了。 “你打算去哪?” “还没有决定好,不过我会找个远离李家、也远离玲珑镇的地方,好好利用这笔钱!” 我看到她脸上焕发着一种我从不曾见过的神彩,不再是那个死也会死在屏上的金丝雀。 “对了,有没有看到二姐?” “不知道,我一直在收拾东西,我想家人早上不可能没叫她,但是刚刚好像没有看到她出现。” “什么时候动身?” “清早跟大家来的时候去买的票,明天下午两点。” “一路顺风——” “恩,有缘再见。”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思绪万千。 她就是这整个故事带给我的一个思考,我常想,世界上很多命运都是无解的,但是我亲眼目睹了她的蜕变。 “现在,该是你亮出底牌的时间!” “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少爷送来的保险箱里小匣子的两把钥匙都在你手里面!” 很奇怪的,这一次,我竟然欣然接受、没有一句辩解。“你如何知道?” “除了你还能有谁呢?有谁能在我面前晕倒?有谁能拿走药匣再放回去、信誓旦旦地领着我们发现?我早就猜想过,按照他们的叙述,李老爷其实是要找药匣,因为,其中一把就贴在里面。”他看着我,目光炽烈,“你还敢不承认么?还回去的时候就是空的。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那本身就是你娘家带出来的一件东西,怀孕的时候你随身带着、放些酸话梅什么的在里面,火灾之后,这是一件烧不坏、废墟中又很醒目的东西,从此老爷就一直带在身边。” “全中!”他的洞察力有时真好到我无法理解,“那另一把呢?” “绣荷身上,你给她洗澡的时候,又在我们眼皮之外抢了先。” 或许他天生就会读我的心,我投降了,那就让我们一起拆开最后一个秘密。 匣子里,只有一张女人的照片,背后署名,“唯伊”。 “你看她是谁?” “大太太!” “耶?有点像你!” “又有点像绣荷……” “眉目之间,又有点鸾凤的神韵。” “或许是大少爷的母亲……” 我突然明白了,重点不在于这个女人是谁,她是我们所未见过,所未了解过的,而在于她是老爷真正的“最爱”,所以他之后选择的每个女人(除了二太太)、都会有这个女人的一点神韵。 误会我跟春燕是母女原来是有原因。 我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不知道这个,我拿全部的感情仰望过的男人,他究竟是爱我、还是爱她的影,究竟是花心,还是长情! 又或者,这一切都不重要,你只能接受、却不能埋怨的,就是人的命运。 “别难过,他一直带着绣金药匣,说明他并没有完全忘记。” “你也说了,恐怕只是好藏钥匙而已。” “可是要送你珍贵的‘双凤回鸾’图怎么解释呢,证明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你。” 我笑笑,“可它,又在哪里?” “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你想想看,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啊?” “就是最危险地地方,他熟练地运用了老祖宗的智慧,日本人想要的画卷就藏在日本人开的银行里。” “那不会是——” “百叶窗!”我跟他异口同声,难得,这就是令人艳羡的默契。 两天后,我终于见到了那副踩得有些破烂的百叶窗,是它无疑了,原来他就把它画在百叶窗的背面,想必那些进出过他会客厅、打过这幅画主意的人都后悔死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珍宝”就在方圆两米的地方,但是,一叶障目,有眼不识,你跟它就是隔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在你面前、却被蒙在鼓里,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可悲呀,原来传说中的珍品,就是这样一幅画,根本不是什么珍贵的壁画,这就是一张,李老爷自己随性画出的作品。” 我看到的是,一只凤凰栖在凤仙花丛里,“绣荷一梦,累及双凤”,没错,这只是他一个承载无限回忆的梦境。 “可惜呀可惜!有的人却为此丢了性命……” “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李其鹏的案子移交给省里,据说已经给秘密枪毙。”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吧,通知家属收尸了、杨队长最了解这件事情……” “啊!”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要赶紧回去!” “……” “别问了,跟我走。”
1937年8月4日,李氏庄园彻底毁于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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