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正式交战前的试探过后,他父亲便马不停蹄地开赴正题:“我听说你对我们鲁非挺有兴趣?” 雯晴本来制定的作战方针是你问一句、我答一句,而且绝不多浪费一个词语。这样既维持那些可怜的、不见得有人领情的礼貌,又让对方找不出破绽、没有机会‘近身’攻击。可以说,这是一种特别聪明的‘冷’处理,它的精髓就在于跟对方比拼耐性、你再怎么发动猛烈攻击、我都只是在一旁稳稳地推太极、以达到耗光你的耐性、让你感觉自找没趣的目的。 这个应对良策从理论上看确实是无懈可击、但一旦应用起来却很难做到坚决地贯彻执行。如果对方一直语带挑衅、你就没有办法不予适当的还击,“您说得没错、我看浩大的一本《西游记》都找不出一个人能跟他相比!”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明明是自己在乎的人或事情、却因为要给第三者致命一击、而口是心非地给予一番冷言冷语。 对方自然也领教到了她嘴上的功力,不得不对之前准备的一套策略重新进行预估跟评定。他顿了顿、换了个略微缓和一点儿的语气,“好吧,先说说你目前在哪所学校学习?读几年级?在年级中排多少名?” 雯晴一时无语,倒不是她还在怄气、而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这一连串环环相扣的问题。她知道如果她开口之后、形势会在瞬间变得对她相当不利。可是雯晴就是雯晴,思来想去、她决定说出实情,不管别人怎么想、她都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在师范读三年级,是‘三加二’的那种类型,三年过了不用高考就直接到湖北民院继续专业课的学习,所以……我们……没有排名……” “哦,‘三加二’里的精英!”鲁非的父亲很果断地在这句话里加了几处重音,“听说你们进去的时候只要求450分的中考成绩?” 换做以前,雯晴从来不觉得自己没考上正规的高中时一件多么丢脸的事情。但是现在,她却感到羞愧不已。并不是因为得知了鲁非当年的成绩是701,而是因为她将在他父亲面前颜面扫地! 对方好不容易抓住了她最薄弱的环节、必然要发起轮番攻击:“难怪鲁非跟我讲他最欣赏你的乐观积极,都不用参加高考的、自然是没有一点压力!”说这话时,他脸上露出一丝鄙夷,“鲁非,你老是说自己过得不开心,爸爸现在完全能够理解你!你每天要面临同学的竞争跟枯燥的试题、一天下来累得喘不过气、自然不会有好心情。可是现在刻苦一点也全都是为了你。如果也让你放任自流、固然你会很开心,但是做些没有前途的事、将来必定会害了你……” 这段话看似轻巧、但后来的每个字都像小刀一样、把把都扎在雯晴的心里。但是雯晴却选择了隐忍、她知道她不能在此刻发作、否则就会正中对方下怀、让他有机可寻。 反倒是一直在一旁闷不吭声忍不住了,向他恳求道:“爸,你就少说两句!” “怎么,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有多么难听!”他父亲用一种斩钉截铁般地语气显示着他在这个家的魄力跟威信,“我就搞不懂了,一个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在师范里面混日子的女孩子,有什么值得你这么痴迷?!” “爸……”鲁非的呼喊刚到空中就不明所以地损失了至少百分之九十的原音。 当鲁非刚刚有“顶撞”他父亲的趋势时、雯晴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存有期许,但是转瞬间、她又看到了那个会怯懦、会与人无争的掉落凡间的精灵。他是十足的好孩子、所以他绝对会立马服从他的父亲、不管他心里是否真的愿意!雯晴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了他是这样的个性。既然事物都有两面性、雯晴过去都是从好的那一面那看待这个问题,她完全忘了把现实的因素考虑进去,而是以一重纯粹的理想化的王子的标准来衡量他的个性。现在,王子走下神坛、脱下了那件令人炫目的华丽外衣,当初那些曾令她感动的、闪光的东西也在一点点悄然逝去…… 雯晴不禁对自己凄然一笑:到底是连王子都不可信!什么一定会保护我、什么永远都跟我并肩站在一起?还有那些更肤浅、更煽情、却让人听了舒服得要命的豪言壮语! 人就是这么可怜的东西,当时做出选择的时候总坚信前途会一片光明。一定要等到原地转了一圈、深爱上那个人之后,才会发现命运跟我开了个玩笑、我还是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 鲁非的父亲见雯晴没有反应、便继续对她发起攻击,“我有个老同学也在你们那里教二年级,据他讲、你们上课就跟逛超市一样、根本不需要遵守纪律,有的成天斗地主、有的时刻织毛衣、想来倒真是很有趣!” 不管他的话有多难听、但都渐渐在雯晴身上失去效力。因为她只在乎鲁非的一言一行、而他对于她发出的求救似的目光却是主动逃避、不予回应。雯晴不在乎她不在乎的人给以的任何打击,但是某人的一个冰冷的眼神却足以搅碎她原本那颗坚果般的心。 “够了,你忍了那么久,没有必要再任由‘他们’欺负下去!”雯晴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突然站起身、把头转向他的父亲,她小小的身子里仿佛有千万吨的力量在不断积聚、那对瞪得像铜铃一样大的眼睛目光如炬,“我想您没必要再对一个孩子滋事寻衅,诚然我有份拿不出手的学历、诚然我出入于鱼目混珠的环境里,但事实绝不会像您说得那样烂得一无可取!我不觉得您拿这个诋毁我就能往脸上贴金!” “你既然为人这么聪,那么就请你跟鲁非撇清干系!”对方的口气近乎命令。 “我就说呢,您从一开始就无缘无故地对我表露恶意,可不就是为了铺垫出这一句?!” “是又怎样?我告诉你,就你这样要长相没长相、要成绩没成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乡野的气息,你永远甭想跟我儿子在一起!” 也许是他这种高高在上、充满了优越感的语气刺激了雯晴,她也由被动防御转为了正面还击,“您觉得你能控制您儿子不和我在一起?现在都什么世纪了、您就算强硬的干涉了我们、也管不了他的心!” “哦,是吗?我看你太过自信!”鲁非的父亲露出一丝不屑跟鄙夷,“我非但管得了他、而且能决定他所有的事情!实话告诉你,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鲁非要出国了、去往前途无量的意大利,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怎样向你开口提、所以由我帮他拒绝掉你。” 这段话无疑具备了很强的冲击力,反复回荡在雯晴脑海中、使她久久不能平静。 他要去意大利?为什么之前从没有跟我提及?雯晴努力想抓住回忆中的点点滴滴,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确实在最近一段时间少了许多联系、自己也曾感觉到冥冥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当时不会往这些确切的方向考虑,现在前后串联、倒好像真的有理有据、事出有因。 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罗、他叫她来这里不是为了把女朋友和平地介绍给父亲、而是压根就要借一点胆量把她抛弃?! 雯晴甚至不用去质疑,因为将近一年的相处已经让她对鲁非相当熟悉、因为他有对从不说谎的眼睛! 雯晴还能说什么呢?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与一块阻碍前途的绊脚石无异、人家自己都不好意思、还要求助外援协同着彻底清理! “那……鲁非,我恭喜你!”雯晴转向他、勉强展开一个笑容、极力控制着已经开始打颤的声音,“很好,祝你好运!” 鲁非似乎一直处在某种思想的控制下痛苦地挣扎跟压抑、此刻他也难过至极、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去看雯晴,“别这么说,求你!” 但是站在面前的已经是那个心灰意冷的雯晴,她万念俱灰、痛苦地闭上眼睛:别了,我刚刚死去的爱情。 现在,她已经完全豁出去、她要给以这对父子最后、也是最致命一击,“您二位请放心,我们这种人还剩有自知之明。贵府的高枝、想来也是一般人高攀不起;不过今天幸而你们让我看清了各自的本性,可以预见到身出这样专断、冷酷的家庭、心灵上会受到多大的扭曲——鲁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范例;今日你们‘善意’地提醒了我将来的不幸、也算是终于对得起自己良心,在这里、我还不得不表达一下我的谢意!” 说完这番话、雯晴也不想欣赏他们或错愕、或懊恼的表情,而是径直从门口退了出去,“问问你儿子当初是谁对谁纠缠不清,他本来的确有颗金子般可贵的心、可惜十分不幸、所有人还是会把他踢出局、只因他父亲为人太垃圾!” 雯晴说完便跑了出去,此刻、她心中胀满了复仇成功的快意。是的,在尊严跟爱情之间、她宁可舍弃爱情、哪怕她心里其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痛心。 人就是这样、很多应激而生的举动绝非出自本意、而是迫于形势所逼!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与其将来让人诟病、不如现在就亲手终结掉他们的感情。 “你等等我,雯晴!”走出鲁宅之后、身后突然传来了鲁非的声音,“事实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能不能先不要跟我斗气?!” “斗气?”雯晴本来就受了委屈,这下子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音,“你以为就我吃饱了没事干、你以为是我愿意?” “我知道我爸不应该那样对你,可是也请你先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解释?现如今就算你解释清楚了又能有什么意义?鬼知道你花了多少心思才组织出一副反复推敲而得的语句?!” “雯晴,你能不能讲一点道理!”鲁非很罕见用一种充满男性力量的声音压制着雯晴,跟他平日里一直延伸到刚刚对决时“不敢高声语”的怯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难道是你比较讲道理?”雯晴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哪里还受得了这种疑似分贝超标的语气,“既然你懂那么多道理,那就好好去意大利发展你的潜力、求您高抬贵手、别来烦扰我的心情、您这么优秀、家世又好的人、我高攀不起、而且从今往后也没有兴趣!” “我就知道,你会怪我没有把打算出国的事情事先告诉你!但是事发突然、出国真的也是临时冒出的决定……”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事都要听从你的父亲!”鲁非一开口、雯晴便基本弄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立马借口过去,“我想出国也必定是你那伟大的父亲的主意?!” “是……”鲁非自觉惭愧、回答得特别轻,“可是这不是重点、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那里!” “必须?!” “是,我必须去做一件对我的人生来说具有极其重大意义的事情、但是我恳求你无论如何也要对我保持信心!十年、我就去十年!之后、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 “十年?”雯晴心头掠过一个凄艳的浮影,“你到底还要把我当作弹球玩弄于掌心?十年是什么概念、如果不是加入对方的国籍、十年的留学生活绝对可以把人练就成骨灰级!” “也许是他怕我伤心、所以才故意做一个十年的约定!”雯晴真的极不愿意继续想下去,“鲁非本就有过人的本领、他的方向绝对是高科技移民。” 雯晴想起了曾经让她感动过的那些山盟海誓跟犹在耳边的呢喃细语,说什么会“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是的,他们本来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早熟的花催开了那些最初的甜蜜、一度让她以为幸福的果实指日可期;但是而今繁华落尽、却无奈地发现他们又要回到两个断层里。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调换了几乎默认为固定模式的位置顺序、她成了相对静止不动的珊瑚、而他则是那条将尽揽海空天空、神游世界的鱼!” 浓情输给了时间跟现实社会的利禄功名、而绝非我绝望过后的半途舍弃! “够了,你不必再说下去。就算我对你有信心、我对我自己也没有信心。所以我只能祝你好运!” 雯晴转身欲去、鲁非却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对不起、我不能答应、因为我爱你!” 平日里这个动作会让雯晴感到特别的贴心,但是此刻、她心如死灰、面色铁青,“放开我,我要回家去!” 可是鲁非根本不听、回报她的却是把她抱的更紧,“我以前从来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情!临近失去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地爱你,我甚至愿意为你去一点点改变自己的个性、我不会再放开你!” 鲁非跟她交往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摸清她的个性,如果她去意已决、任何强硬的手段都不能使她回心转意。诚然、她曾经对他很男性、很“BAD BOY”、很“暴力”的举动抱有过期许,但是现在却已然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我数到三、你最好把手放开、不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雯晴露出一副十分冰冷的、毅然决然的表情。 “不,这一次我会像一个斗士一样去捍卫自己的爱情、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你!”说罢、鲁非加重了手臂的力量、把雯晴箍得更紧。 “一……”雯晴被他弄得很难受、但是却无力撑开他的手臂。 “一点一……”鲁非很不恰当在这时展现他并不擅长的搞笑功力,他强吻了雯晴的脸颊跟眼睛、展现出了一种跟他的王子气质截然不同的痞子似的暴力。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雯晴几乎肯定会因为他为自己做的这些行为上的改变和突破而感动不已。 可是现在风向变了、往日的感动真的就成了上一季的回忆,那些其中的经典桥段你还能完整地想起、只是瞬间从沸点降到冰点、失去了那些足以维系生命的温度跟热力。 一旦鱼跟珊瑚失去了的默契,任何身体上的纠缠都等同于掠食动物的入侵。一连几次警告无果之后、雯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动力、居然横下一条心、用还能自由活动的一直手取出随时携带的那只许愿瓶、想也没想地就朝鲁非脑门上劈头盖脸地砸去。 雯晴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她刚刚的状态近乎歇斯底里、根本就忘了下手的轻重缓急,直到他额头被拉开一条血迹、直到他的鲜血溅落满地、雯晴才骤然以深度恐惧的方式清醒! 哦,天啦、我做了件多可怕的事情! 鲁非大叫一声放开了她、想必是伤得不轻。雯晴一时失去了反应、一任瓶子的碎渣扎破自己的手心。 鲁非、对不起! 她的心中只剩下这单一的一句。 她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学生、老老实实地等着老师的宣判跟教训、露出一副特别胆怯的表情。 时间在这一刻展现了相对论中的稀释延迟效应,漫长得让雯晴只听得见他愈发急促的呼吸。鲁非的眉头始终虹结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一条警戒系数极高、随时都可能发作的鳄鱼! 而后,仿佛又经历了一个世纪、世纪的那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很好,现在终于扯平、我再也不用担心还有什么东西欠你!” 说完,鲁非毅然决然地丢下还沉浸在刚刚地震撼里雯晴,向着自家的大门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