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了!鸡叫了!世佑今天起得这个早啊,早不早就来敲大伯这边的窗子。“小崽子,你闲得慌啊!”大娘在里面骂道。 不过世佑一点也不怕她,“叫宗琦起来,不然迟到了。” 里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肯定没好话,不一会宗琦就穿着衣服出来了,“你猴急什么,我被一脚踢下床的!” 机不可失,当然要捷足先登。世佑哪管他那么多,拉上宗琦就往邻家奔去,又是一阵鸡飞狗跳,邻家婶子虽然没有发脾气,不过他们绝对是不受待见的一帮人,尤其是他,简直是个小魔王,跟一帮比他大的孩子一起玩,反而他像是成了首领。 几个孩子就这么披星戴月的上路了,天空才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我们今天去远一点,路人多的地方,好桃子也容易被路人摘走。” 世佑也觉得有道理,反正时间还早得很,为了吃上桃子,他已经受了一夜煎熬。就这样,他们顺着崖里的小路,一步一步向更高更远处逼近,一点不假,越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桃子结得越红越大。世佑只吃了一个,来不及细看,能摘就摘,忙得不知有多欢乐。 世佑如果沉醉其中,是绝对不能指望宗琦能突然长记性的,等他发现太阳已经升起来时,立马变得有些慌张了。“不好,我们忘时间了,快点回去!” 宗琦还不肯走、那两兄弟也觉得扫兴,“多玩一会嘛、就多一会儿!” 世佑知道拗不过他们,只好陪他们多待了一会儿,可是眼见太阳越升越高,想起先生的板子,真是越想越害怕了。“不行,必须走了!”说着,就拽着宗琦的衣服往山下跑。 好吧,世圆、世方虽然觉得没劲,但是也没有办法了,可是正当他们下山的时候,却发现突然多出了好几条岔路,完了,这里不甚熟悉,难不成,还要迷路呢? 世佑、宗琦这时是真的慌了,选了好几条路都不对,末了,把心一横,不管有没有路,瞅准方向,往下面猛冲,穿过树林、踏过草丛,硬生生,杀到大路上了。 太阳越来越高,两个孩子拼命往对面坡上的刘家赶去。可惜还是晚了,气喘吁吁跑到门口时,老先生已经正襟危坐在那里了。 “气顺了再进来!”老先生的语气是很严厉的。 宗琦吓得快尿裤子了,世佑只好硬着头皮把他一同拉进来,低头一起站在先生面前。 “说,去干什么呢!” 世佑一直咬着嘴唇,说谎毕竟不是他特长,“母亲病了,采药。” “哦?”老先生眼睛放出锐利地光、令人不敢直视,“是……这……么……回……事……么?”他用戒尺一边敲打宗琦、一边一字一顿地说。 宗琦哪有世佑那个心理素质,早就两腿一软,“啪”手里的袋子掉在地上,滚落出一地毛桃。 世佑这下真是眼前一黑,完了! “这大概就是你们采的药?小东西,竟敢唬我!”老先生先教训起了宗琦,“手伸出来!”啪啪一阵狠抽,“我要打得你记得!!” 宗琦哪里受得了,不断求饶,“先生,先生,我再也不敢了……” 世佑看着揪心,其实,看着宗琦被打,绝对比他自己被打感觉更痛。但是很快就轮到他了,宗琦昨天没有写字!“那你的呢?” 世佑这才想起,刚刚跑下来的时候,他自作聪明,把装了毛桃的袋子扔掉了,糟糕,习字还在里面!可是这能解释给先生听吗? “没写?” “不,其实,我扔路上了……” 先生一皱眉,“就知道你诡计多端!”本来情绪还可以控制的先生立马变得怒不可遏,他绝对不相信他所说的,因为这个孩子的机灵、他半年里已经充分地领教过了。只是他一直以来心高气傲,所以才会这般目中无人,鬼话连篇!“好,你没写,我就知道,你会不安分,今天,总算让我逮住了,你等着吧,今天有你好看!” 完了,横竖都是错了。世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说谎让他不知不觉走入了一个死胡同,编了一个就必须再编一个来圆谎,反复积累,逼得他骑虎难下,越描越黑了。 “脱裤子!”先生动了真格,“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厉害!” 可是,谁都没想到,世佑居然反抗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是我们什么人,说打我就打我?” 众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觑,对呀,他凭什么可以打人,而我们从来视为天经地义,乖乖送上双手、或者屁股,哼都不敢哼一声呢! 其实,很难说,年纪小小的世佑真有那么高的觉悟,但是至少,他过去是别人口中的“神童”,神童要被当着众人面打屁股,这绝对触犯了他的底限,他宁可不上学了,也决不答应! 就这样,刘家的私塾在这一天,上演了一幕大闹学堂的大戏,世佑自然是那个头头,以往被打怕了的孩子都爆发了,甚至是那些平时对先生最毕恭毕敬、最小心顺从的刘家嫡亲!笔墨纸砚、文房用具,不管什么、抡起来就往先生身上砸,世佑也没少往先生身上扔桃子,“别以为大家天生就该怕你,你读了那么多书,成天在比你弱小的人身上施暴,跟土匪本质上有什么差异!” 这恐怕是,老先生人生当中最屈辱、最蒙羞的一天,活了这大把年纪,居然有人敢翻天,而且,是被这么个小东西教训,他还说得句句像模像样,能把你活活气死! 后来,刘家的家丁来了,那一身蛮肉谁见了都怕,大家见机一哄而散,而世佑拉起宗琦就跑,直到跑过了河,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怎么办?我们闯大祸了!” 世佑敢作敢当,“先别急着回家,挨到下午,再装作没事的样子,照常回去。万一出了事,我绝不供出你……” 当天下午,他们真是这么做的,又在山里游荡了半天,大概算好了平时放学的时间,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没事没事,世佑跟宗琦比了个暗号,“进来吧,一切如旧!” 照例写了几篇字,还特别帮母亲做了点活计。“今天很勤快嘛!”朱臻贵还纳闷着。哪知成、凯两兄弟回来后,才知事情败露,关上大门,要揪出两个闯祸的孩子,“还不快滚出来,小心撕了你们两个砍脑壳的皮!” 世佑本来想“按兵不动”的,可是始终还有宗琦,他只好出来揽下一切,“错的都是我,要杀要剐,我没意见!” 成、凯两兄弟真是小瞧这个孩子了,“要杀要剐”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不错,能把刘家掀翻天,让亲戚差点撕破脸的,想必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跪下!”一向温和的宗凯多年来第一次发飙来,操起笤帚棒就往他背上一挥,世佑应声倒下,宗琦赶紧上前一并跪下,“不不,其实还有我,我也有参与……” 汪宗成怒不可遏,“鬼东西,你倒自觉,也好,等下一并收拾你!”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臻贵赶紧护到孩子跟前,“他们还小!” “小什么?你做娘的难道不了解吗?他可比大人还精,领着一帮小孩把学堂都闹翻了。过去就是觉得他是家里的宝贝,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陈氏虽然也只那么待见世佑,但是到底关系到她的“孩子”,也跟朱臻贵站到同一阵营,“大不了不读书了嘛,能被学生憎恶的先生,自己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意思想必大家都是明白的,可是到了她嘴里就是很不中听。汪宗成倒像是被她火上浇油了,“妇人家管教不好孩子,今天我们自己来!”说着,就跟宗凯搬出了家里的两条杀猪凳5,“想少受点苦,就自己趟上去!” “怎么,是要动真格吗?”朱臻贵急了,“吓唬吓唬就好了,打坏了,可怎么办?” “又不是只有一个!”想必他们是真的气疯了,“屋里还有两个小家伙,打死这两个,我们两家一分,还是一人一个!” 世佑跟宗琦两叔侄就像上战场那样,手牵手趴到杀猪凳上,“你们觉得我们有错,就打吧!” 成、凯两兄弟,哪里晓得他们骨头这么硬,或许当初真的只是想更多地吓唬他们一下,当时现在不打反而没有威信了,于是只好扬手挥鞭、手气鞭落。 “错了没?”其实,这种时候,他们也很需要一个台阶,小孩子服个软,大人们多教训几句也就算了。 但是世佑就是打死不承认错,而且深受他的“感染”,一向胆小的宗琦也嘴硬了。“疼的话你就唱歌,唱歌就不疼了!” “那你起个调吧!” 世佑于是唱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耶!” 宗琦在那边和道,“来日方长,报仇不晚!” 成、凯两兄弟困顿了,这是什么样的两个孩子,现在到底是谁在折磨谁呢?怎么反而需要找台阶下的、是他两个大男人呢? 孩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你说只有女人心里疼吗,做父亲的也是一样的,不过就是停不了手,他们越硬气自己就越生气、而越生气就越发力。 那一晚,直到汪老爷出来求情,他们才总算捡回来点威信,这才收手,“明天给我早点起来,我们带着你们两个去给先生赔罪!” 哦,是吗?世佑可不会这么认同,当天夜里,他就摸黑出了门,“哼,打死我也不会给那个老家伙赔罪!” 他路过大伯家的窗口,本想叫一下宗琦,“算了,他是好孩子,老家伙目标也不是他,万一搞不好,又连累他,就不好了。” 于是,他一个人蹑手蹑脚走到天井屋的大门口,聪明的他,甚至早就准备了一碗水,倒进地上安装木门转轴的那个槽里,哈哈,这样,开门时,就不会有一点声音了!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祖宗保佑,不要那么快找到我! 注: 【1】 谈天论史、多是讲过去的故事 【2】 烤火的用具,内圆外方,中间像一个铁锅一样可以添炭,外面是方形的木头架子、可以放脚 【3】 做做样子 【4】 旧城农村的厕所,这里特指茅坑 【5】 杀猪所用,是比较肥厚宽大的板凳,杀完猪也就地在上面解剖、切割成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