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12:49 编辑
县里面对这批苏联专家非常重视,他们将完成包括水电站建设、城市土木工程、开山架桥、地形测绘、矿场发掘等方方面面的工作。 世佑学过俄语,这个时候就非常派用场,虽然不懂得那些深奥的专业词汇,但是应付普通的交流,绝对没有问题。这样一来,他就更加受到器重,他又好学、专家们都肯教他,久而久之,掌握的词汇越来越多,专家换了一批又一批,都互相推荐、点名争着要世佑伴着同行。 那又是一段世佑无限风光的时间,他从中斡旋,率先替三里争取到了修路机会,重新扩宽,又给三里修了马水河大桥、从此两边公路无需船渡、也能直接对接!当然还有祖辈居住的洋湖沟,距离公路尚且隔着一条东龙河,他就请苏联专家设计了一座“天桥”,下面走人,上面是水渠,能够把这边的水,引到对面缺水的山坡上面! 世佑自己的人生阅历因为这些专家的到来,也变得丰富起来,做测绘时跟他们搭过直升机、下过天坑底,挖过化石、淘过黄金……总之,那是人生中,非常难忘的几年,他跟这些人朝夕相处、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他们请他吃面包和盐、喝伏特加,他则招待他们桃片糕、包谷酒,还有正宗的建始大烧饼。 有得必有失,他失去的,正是咏芝的爱,家人的信任,孩子成长中所有值得纪念的瞬间、以及非常需要父亲在场见证的、那些珍贵而转瞬即逝的点点滴滴。
世佑跟外国人办大事去了!人们都传得沸沸扬扬,唯有陈氏很不服气。她已经跟朱臻贵暗暗较劲了大半辈子,她家里光宗耀祖,陈氏可没觉得自己能沾到半点光。“看她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有什么了不起!” 自从那次被踢了一脚,也不知是不是踢坏了,世伦走路看着总是歪歪斜斜的,陈氏横竖看他都是眼中钉。难道还要讨好朱臻贵的儿子,将来为我送终吗? 不,那我岂不是一辈子彻彻底底败给她呢?不行,这个屋场,日后不能落到“他们汪家”手里! 有了这个想法,她不分昼夜都在算计,算计得头发都花白了,终于有一天,“天道酬勤”,姚氏又给她带来一个惊人的好消息,瑛月的舅舅死了! 好,真是太好了!她听后恨不得从地上跳起,马上把家里落了锁,也不管世伦晚上有没有地方睡,就要去接瑛月回来。 哪知此时的瑛月已经相当成熟,她丝毫不顾及陈氏以前教养过她,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再跟你回去可以,你要厚葬我舅舅,还有,给我一笔钱,给爹妈修坟,还要给我这里一个姨婆婆一笔钱,让她将来可以维持生计。” 陈氏先是一愣,她以为她没有亲人了,她去接她,她一定会满心欢喜跟她回来。可是现在,她居然跟她开起条件来了!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她也不管了,瑛月虽然变得冷漠,但是她还是真心要她的,现在的瑛月,出落的更像陈氏年轻时的样子,只要她愿意回来,要钱又有什么关系? 陈氏已经迫不及待了,她不能等了,“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她只要瑛月给她回去,反正她两腿一蹬、也总好过被朱臻贵的儿子占了便宜。 当然,她也不傻,有手有脚的,毕竟这几年都不是“家养”的,她也怕瑛月拿了钱落跑,“我都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你回去了马上就要跟世伦成亲。” “哦。”瑛月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根本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就这样,陈氏把瑛月重又领回来了,她打心眼里高兴,付出再多代价也是值得的。她真是越老越猥琐,既不喜欢世伦、又要防着瑛月,如此一来,就只有把他们绑定。 可气的是,她倒很会挑日子,平时也不看黄历,有一天,朱臻贵养了十八年的老猫死了,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恰好被她撞见,好,就是今天! 她那种行事猥琐的人,平时有几个人会待见,原本也就没有预计会有几个人来,所以完全就是跟姚嘎姐信口一说,上午猫死了、下午就摆酒席! 朱臻贵知她是故意的,虽然哭花了眼,还得关上门、先把脸上擦干净。到底她是生母,她不能不“陪笑”,村里人也大多是看了她的面子、汪家的面子、最重要是世佑的面子,也才纷纷到场。陈氏得意极了,她没有生养过世伦,今天倒来给朱臻贵发喜帖,用你的儿子把你踩在脚下,哈哈,世上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妙的事情! 就这样,瑛月跟世伦,本来两个完全不相爱的人,就这么绑定在一起。陈氏凡是叫瑛月来管家,目的就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不让他们两兄弟联手,整个汪家屋场都落到他们手里。
一年以后,瑛月也生了个女儿,偏不按辈分来,取名“汪玉真”,小名“玉会”,其实言下之意也是在跟咏芝的头胎启玉相比。陈氏很有自信,这个屋场里的三个孩子,就数她最为标准、白净,如果说启玉已经是“如花似玉”的话,那这个孩子打小就是天仙般的美人胚子,眉宇之间的清秀气质绝对是地上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连朱臻贵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很不喜欢陈氏,也对瑛月没什么好感,可是这个汪玉真,她是真真喜欢,每个人看来都是如此,居然一出生,就把咏芝的两个孩子给比了下去! 陈氏终于有值得炫耀、赢得过隔壁的地方了,她有机会就对朱臻贵跟咏芝冷嘲热讽,怎么,汪家的香火统共就只有一股,瑛月这么一占、就把你们那边掐断了么! 可是咏芝有心也无力,世佑不配合,她能怎么办呢?
其实,自打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世佑就更少回家了,那时对于“右派”分子,轻者革职、给予行政处分,重者劳动教养,下到农村、边疆、监狱从事繁重、非人的体力劳动劳动。但是无论那种方式,“右派分子”的帽子从此写进档案,一辈子也甩不掉的,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欺辱、歧视跟排挤。 可是这些“罪有应得”的人真的都是坏分子么?世佑甚至被逼亲手抓了自己在建始一中时的老师、下到监狱里监督劳动。后来才知道,这场群众性政治运动明显扩大化了,每个单位甚至都划出了指标,必须揪出一两个右派分子,否则你们就是不忠于革命,你们就是存心包庇,是一伙儿的! 世佑并不知道,最后这一波也会引火上身,到了他们自己内部,是,必须“投票”产生一个右派分子,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世佑一直以来都在“斗争”别人,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也会步步惊心!树大招风,这便是别人报复他的好时机,世佑也要先求自保,于是在投票前,猛拍了一下桌案,跟大家说了一番话,语气强硬;素日大家都怕他,他就必须让他们颤抖起来、再给他们一些压力,只有让别人一直怕你,才能让他们老实下来,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何福庆跟赖家兴何等聪明的人,经他们一撺掇,大家想都不敢往那方面想,最后一合计,必须牺牲一个才得“永生”,就不约而同地把票投给了刘明生。在这场小小的政治斗争中,“大恶人”安然无恙、“老好人”成了牺牲品。 这样的人生哲学,即便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看来,也不无受用。
经历过这些风波,世佑的仕途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官场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纯洁、处处充满明争暗斗,这与他当初单纯想当盖世英雄的初衷已经背离了,渐渐的,他也在变、他变得冷酷、漠然,甚少回家,即便回去也是报喜不报忧。 所有这些,咏芝不会明白,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个更加沉默寡言的丈夫,似乎他回来就只为了给点家用。 找他办事的人越来越多,即便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一样,村里很听他的话,别人也知他处事雷厉风行、一言九鼎。那时被赶出凉水埠的吴家,一直居无定所。其中的几户都很想来洋湖沟住下,若不是世佑从中斡旋,他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恐怕很难有容身之所。 当然如此高调行事,必然招致非议,那些被触及自身利益的人就会想,他暗地里一定没有少收好处。其实世佑是真心看他们可怜,世事无常,谁没个落魄的时候?既然他们自己都一穷二白、快活不下去了,又怎么可能“有能力”行贿呢? 旁人到底不了解他,如果连这点高风亮节都没有,还对得起汪洋世家这块牌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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