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荷风 于 2015-10-8 10:46 编辑
世佑最终没有官复原职,而是被调往更加偏远的西漂湾,那里基本已经跟重庆交界,到处都是高山绝壁、罕无人烟。 但是,能盼到这一天,已经是人生之万幸了,比起那些含恨死去的人、那些至今还在遭罪的人,我没什么可再抱怨! 尽管先前已经有了各种想象,可是真的到了那里,还是不禁胆寒。你完全不能想象,那条通往西漂湾的公路根本就是生生从绝壁上抠出来的,就好比南方石磨的上下两块磨盘石中间的那道缝隙,路面上方完全被山体锅盖似的罩住、行走在这里、根本不用害怕天上飘雨。那时的路又很不平整,车子走在上面不仅颠簸、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往外“漂移”,外面就是万丈悬崖,一旦出了意外的话,肯定必死无疑。 如果胆小,就往前看,千万不要往旁边、往下看,世佑这样一生戎马的人,也忍不住犯起心虚。远远望去,崖壁上古越人的悬棺依稀可辨,“地无三分平、人无三两银”,而这,就将是他以后长期都要面对的环境。可是只要想起那些连“下派”的机会都等不到的人,他还是忍不住暗自唏嘘。 世佑重新上任以后,又开始长期不回家了。可这跟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而今他也是做了外公的人了,他心里装着她们,只是回家的路突然真的变得好遥远好遥远。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明明都知道自己过去忽略了她们,患难时分、终于体会到世间人情冷暖,说好的补偿她们,可是到现在也依然无法兑现。 你们再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忙完这阵、等我方便的时候,我一定为你们多抽出许多时间! 然而世事无常,有时候一念之差、即成永别。咏芝得了非常罕见的病,当时的医疗水平还找不到发病的机制跟对抗方法,似乎是说她体内长期严重地缺钾、缺盐。 那时三里乡的医生等于就已经给咏芝判死刑了,他们叫村里来的人把她好生抬回去、又嘱咐世伦跟瑛月,她想吃什么、还有什么愿望,都尽量多满足她一点。 那时人的观念,狐死首丘,死在自己家里才最为体面。朱臻贵一把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能不凄惨、悲切?“启会、妮会,奶奶交待你们一件事,赶快到城里叫你爹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原本启萍做这件事最合适,可是她已经去读恩施卫校去了,两个小孩一个12岁,一个7岁,一听小小的年纪、娘就要死了,早就哭成一片。 汪家终于感到没有儿子的“痛楚”了吧!可是别小看了这两个丫头片子,哭则哭,办起事来也不含糊。她们身上也透着汪家人的自信跟坚强,“奶奶放心,一定不叫娘留下遗憾。”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门,她们两个胆子不小,身上一分钱没有,还敢出门拦车!那时人员往来少、建始到三里没有定期的班车,需从东龙河边一直走到河水坪,那里有去高坪的一条支路,胆子大的话,就该在那里拦车。 两个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手牵着手,也完全不顾及会不会遇到坏人、被拐卖啦。尤其是妮会,还教姐姐说,“看着年纪大的,就是好人,如果同行的有女人在,我们就上车!” 结果她们真是这么做的,那个年代的人,心眼也实诚,看她们两个小孩子乖巧、没钱也都答应了。 就这样,两个孩子一路搭顺风车来到城里,期间饿了,还吃过好心的阿姨买的面包,那味道至今难忘,真是美味极了。 她们没进过城、没搭过车,甚至只知道爹的名字跟“西漂湾”,一路也没少遭人拒绝,可就这么一路问下来,全靠嘴巴乖巧和坚持不舍。 世佑最终看到两个孩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儿、不愧是汪家的后人,任何困难都难不倒她们,居然就真真切切地找到跟前来了! 世佑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咏芝的样子他几乎都一眼认不出了。她瞳孔涣散、嘴唇乌青,整张脸干瘪下去、没有一丝血色。 掀开被子,身体、腿脚都是浮肿的,哪里还是当年的美人,那样子真的难看极了! 她看到他,很是激动,眼里闪着泪光,“你终于来了,我便再无遗憾,可以放心地走……” “混帐!”他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我没许你死,你怎么敢先去死呢?” “我……” 他抢过她的话,继续说道,“三里的医生都是狗屁,我要带你去看县里的医生,县里治不好就去州里,州里治不好就去省里,省里治不好就去北京!” 咏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即便是做梦,也够了,有他这一番话,一生足矣。 可是世佑不会是开玩笑,他很倔,即便已经被宣判过一次,他也不会认命,他不顾朱臻贵的反对,一定要“大费周章”!“启会、妮会,给你妈多收拾几件衣服!” 两个女儿先是一愣,可是小孩子心地单纯,绝对比大人更加相信所谓“奇迹”!继续治疗,就会有希望,爹那么自信,我们凭什么没有信心? 朱臻贵看着一屋老小都不听自己的了,也只好兀自坐在一旁黯然神伤,好好好,你们才是一家,不到万一不死心,我管不着了,想怎么折腾,都随你意。 其实,这就是命,朱臻贵也绝不是不喜欢咏芝,只是以她的“经验”看来,他们在白花力气;可是别忘了,如果没有她的指示,两个孩子不会去通知世佑;如果两个孩子不是这么有勇有谋,她们也不会找到哪里;如果不是她们找到那里,世佑不会做这最后一搏;而如果不是世佑最后给她强有力的信心,已经在数日子等死的咏芝早就彻底放弃…… 幸运的是,一个环节都没有丢失,所以世佑他来了!没有其它运输工具,他就背着咏芝跑,两个女儿提着行礼在后面跟着,不管结果如何,咏芝打心眼里觉得幸福满溢,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在这一刻,她终于读懂了他全部的心。 山路那么不好走、前方那么遥远,可是世佑不“敢”觉累,他生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惯性歇息,他必须利用目前身体里这股冲劲一路往前,你千万要撑着点、千万要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不然你死了、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咏芝却比他坦然,有这一刻,即便是死,也再无遗憾。她紧紧抓着世佑的肩膀,终于可以靠一靠了,她闭上眼,最后的记忆是天边一抹亮丽的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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