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天扬想了很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用百度搜索了他的名字,不假,他在一些地方论坛发表过有关“同志经历”的一些文字。 于是等到他后来再跟他探讨“小说创作”的时候,他直接把他收集到的连接发了过去。 那边半天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你不解释一点什么么?” “你觉得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他好像被激怒了,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没有这么不客气。 “你是同志!” 丢过这几个字以后,他以为他会回复,可是没想到,他那边马上QQ隐身、下线,再也联系不到了。 真的,他再也不来看他的小说了,好久都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他有些后悔,是我伤害了他么?我本没有恶意,真该死,我就这么赶走了人生唯一一个读者! 不知为何,天扬分明流露出他的不舍,他这个人其实很好的,我干嘛要去伤害他呢? 于是他通过留言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鄙视你的意思,真诚真诚跟你道歉,务必务必要原谅我!”
他就这样挽救了一段即将崩盘的“友谊”,之所以打上引号,是因为到此时,他自己也有点无法理清。时间长了,还是单纯的友谊吗?他分明对于每天他的上线充满期许,有时写得腰酸背痛,可是一想到有他鼓励、他就充满了无限的动力。 天,我这是怎么呢?以后再跟他见面都会感到面红耳赤,你是怎么了,南茄隅? 不,请叫我天扬,他不想再隐瞒什么,在他面前,他渐渐地变得没有任何秘密。 请问,我究竟可不可以喜欢你?他心里分明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那时的天扬是充满矛盾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爱又不敢爱,强烈的罪恶感时刻提醒着他,你这样做对家里没有交待。 他们的关系也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或许陈南柯也已知道他对他有意,他甚至在他家下过厨、过过夜,可是两个人就是很难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人率先勇敢跨出那最后一步,因此他们就一直停留在暧昧又暖暖的现在。
直到2010年夏天,天扬出现了严重的高烧,他住在武汉三环以外、地方很偏、附近晚上都打不到车、也根本没有大的医院。眼看他人都烧糊涂了,问他什么话都已经开始答不清白,陈南柯只得拿出最后一招,他记得家里还有一瓶工业酒精,就扒了天扬的衣服,用毛巾蘸了酒精给他擦拭身体! 其实,这么做非常危险!并不是说,青春期少年的酮体让人产生什么邪念;这并不是医用酒精,浓度极高、挥发起来能把人熏得昏天黑地、口鼻生烟! 别说是天扬,没几下,他自己也倒了,幸运的是,这种错误的做法意外收获正解。第二天,天扬身上终于凉下来了,陈南柯已经在一旁睡着了,为了他,他一盆水接一盆水地擦拭、已经辛苦忙碌了一夜。 “昨晚……你没占我什么便宜吧……” 他先是愣了一下,小东西,你真是可爱又讨厌,“好吧,我愿意对你负责!” 天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终于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可是又有什么关系了,从今天起,假的也该成为真的了。
天扬还在继续创作,当然无一例外、所有努力最终都是无果。他真的有的丧气了! 陈南柯暗自瞧着一切,偷偷把天扬写的小说都整理成集、亲自排版、亲自设计出非常漂亮的封面。天扬看到之后别提有多感动,“可惜再好都得不到别人的认可……” “那有关系呢?”他看着他,目光如火,“就算别人都认识不了你的才华,你都不是一个人,因为你还有我这个一辈子的忠实读者!”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是的,他对他如此用心,一生有一知己足矣,夫复何求?
交往了三年,2012年某天,陈南柯把戒指塞到送给天扬的新鞋子里,正式跟他求婚,这似乎正是窃取了他小说中的某一个桥段,他又惊又喜,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一幕会真正在自己身上出现。 “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世界末日到来之前都必须嫁给我!” 怪不得之前总感觉睡觉的时候,他拿自己的手偷偷用毛线量过,可是还是大了一号,他不禁有点懊恼,可是情意收到就好、戴不戴得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年世佑病情有些反复,开年就一直在城里住院。汪家人最担心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肿瘤的确已经长大,而且确定转为恶性,换言之,世佑实际剩不了多少时间。 他们都不敢让咏芝知道,一旦世佑没了,咏芝很可能也就死期不远。 姐妹几个几乎是哭着通知几个孩子回来,“管你们现在做什么,都放下来,爷爷不行了,随时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天扬自然也是心急如焚,时间不等人,脑中的瘤子随时都有可能把血管压得爆裂。他没怎么仔细收拾东西就走了,很怕稍微慢一点就见不到爷爷。 很奇怪的,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意识还是怎样,世佑突然就在医院闹起来了,怎么也不肯再配合治疗,医生见状只好告诉他们,“病人如果情绪激动地话,随时都有爆裂的危险;鉴于实施手术的可能性也不大,我们在这里建议病人出院……” 他们几个人当场就呆坐在那里了,医生这么说,就等于宣告了死刑,汪世佑,一个威风一世的人物,他终将难逃此劫! 眼泪只能往肚里吞,带他回家的时候,大家还都陪着笑脸。妮会直到这时才有空理会天扬,她还当他是小孩子一样,上来就整理他的行囊。而他完全看不到母亲的动作,他一回来就把行李丢到里面书房。 突然,她从里面大叫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心头一震,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没错,她找到了他的戒指,“I-L-T-Y,我爱天扬!” 天扬本来还想解释是“女朋友”送的,可是笨笨的他,手机也放在包里了,一开机全是他的短信,“老婆,到家了吗?”“老婆,吃饭了吗?”“老婆,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 妮会真是感觉如遭棒喝,“狗东西,你对不对得起我!” 天扬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暴露,他什么都没有预计好,什么都没有准备,眼前一黑,腿都软了。“妈……” “不要叫我!”妮会觉得天都要塌了,是没错,我很开放、不反对别人的孩子这样,可是换我自己的儿子就不行,你怎么能做这种没有“前途”的事呢?“我决不许你搞这种男男关系!” “到底怎么呢?到底有什么十恶不赦?你看看你们这些姊妹,你看看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有几个是真正婚姻幸福的呢?我跟他发乎情、止乎礼,我相信比在座的各对‘伉俪’之间的感情都要深厚许多!” 这下子得罪的可就是一屋子的人,这屋里吵得吵、闹得闹,反正是炸开了锅。 正当局面无解呢,谁曾料想,世佑居然从里面屋子出来了,众人看到他都是一惊,然后也不知怎的,就陷入沉静,似乎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滞了。 “妮会,你跟我进来!”他的话短促有力,就像壮年是那样,这瞬间,众人都有些错愕。 妮会也是不可深信地跟他进去,众人都想在外听着,他偏重又打开门,“统统退后两米!”天,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脑袋又变灵光了! “爹,你……” “我也没有办法跟你解释,反正我现在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所以你应该珍惜所有我还清醒的时刻。” 她点点头。 “刚刚我都听到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随他去吧。” “啊!您叫我随他去?” “不然你以为呢?我这一生,什么事没有见过,我并不觉得稀奇,他是那么一个干净纯白的孩子,有人保护他,不是也很好么?” “可是终究上不得台面啊!” “是孩子的幸福重要,还是你自己的面子重要?他说得没错,你们家长自己的婚姻都很失败,自己都没有做出正确的表率,又怎么去苛责他们年轻人呢?” 妮会沉默了。 “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你们再孝顺,也不可能一直陪伴左右,更多时候还是我跟你妈相互作伴。未来你也别指望可以把他一直拴在身边,你有属于你的一半,他也有他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已经替他拿了一次错误的决定,为什么不成全他一次呢?” “是,我懂了。”妮会也知道,那件事情,至今横亘在他们母子之间,让他觉得很不快乐,到底他自己已经长大,他比我们更清楚自己要什么。“爹,您别停下来,再多给我说一点什么吧,什么都行!” “傻孩子,你别记恨我这个老头子多事就好,我是善于忘记‘不快’的人,好比这次谈话,也许下一秒我就忘了!”世佑那样子真的很奇怪,精神矍铄,一点都不像快死的人了。 “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明天能跟你妈、还有几个孩子回家一趟!” “是是,我们一定好好安排。”而今他的任何要求她都会极力满足,因为,在他意识清醒、在他活着的时候,蹦出的每一个字,现在看来,都是如此珍贵。
这天早上,天气预报说是雨天,所以他们出门很早、也因此感觉特别阴冷。从城里到老家、乡村公路铺好之后不过一小时车程。可是饱经风霜的老人看来,却似乎走完了他的一生。 不知为何,每到一处,那些画面、那些难忘的人和事都从他面前匆匆闪过。他很想抓住那些支离的画面,可是车速太快,还没来得及细细串起来就已经从眼前消失不见。
这条山路,他也走了八十多年,两边搬来了许多新的人户,他想不起他们是谁,到了嘴边也没办法跟他们打招呼。 汪璇生了小孩以后,启会一个人不敢住,早就跟他们去了,自打他进城住院之后,就再也没有照看这座老屋。 远远望去,辛会他们这边小女儿出嫁以后又翻新了一遍,老屋显得更老了,地上到处都有被吹落的瓦片,梁上落满了开挂的蜘蛛。 刘孜碧下去了,他们的祖田已经被收回去了。不知道百年之后,又是谁接手这栋老屋? 汪玉真坐在隔壁的阶沿坎上冲他傻笑,世佑要孩子们打点水给她洗干净脸。 世佑托隔壁照顾的陆龟还在,世佑摸摸他瑟缩的脑袋,“老伙计,你一生总是这么慢吞吞,所以,阎王才不急着叫你投胎!” 三个孙子几乎异口同声地打岔,呵呵,都是孝顺的孩子,而今也不怕一语成谶,活了这么久,真的,没有遗憾,已经够了。 尤其是天扬,你不姓汪,可是爷爷知你孝顺、本性纯洁,我也当你真真正正是我汪家人,幸运的是,爷爷在自己清醒最后能够帮你一次,以后跟你男朋友要好好过日子! “走吧,我们去把汪家的牌匾搬出来见见阳光!” 这已经不是原装的那一块,经历这么多生死浩劫,它庇佑着倔强、傲气的汪家人,给了他们太多同生活斗争下去的动力跟希望! “从此以后都把它挂起来吧,它光明磊落,不需要再躲躲藏藏!” 就这样,几个孙子搬来梯子,把汪洋世家的牌匾永远挂上。临走前,老人在中间,孙子站旁边,叫上汪玉真,照了一张合影。 不知为何,世佑看到天边的旭日正拨开云端,分明不是错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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