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记事儿时, 最先支撑起懵懂的,是左手,和右手。 它们不仅辅弼着膝盖,爬行着走向前方, 有时脏兮兮的,吮在嘴里,初尝路途的苦涩与辛酸。
风华正茂时, 手是第一线的战士, 跌倒了最先伸出,承受体重和划痕的苦痛。 手传达了我的情感, 作文被老师表扬,青春与文思交织而激昂。 手描绘了我的想象, 辽阔的城市,漫天的红霞,获得了国家的奖项。 它更是篮球场上的伙伴, 突破、空接、三分。虽然此时,左手已略显逊色, 但偶尔用左手打进的上篮,也能让对手防不胜防。
那时, 手,仿佛能顶起旋转的地球。 初露的锋芒,丈量世界的经纬。 曼妙的线条,勾勒未来的梦想。 纵横捭阖,挥斥方遒, 玫瑰色的空气,点染重重的迷雾。
可是, 当手掌逐渐磨出老茧,当手背逐渐生出皱纹。 拨开雾色,一脚踏进了浮生的泥沼。 紧接着, 小腿、大腿、腰、胸、头,最后是挣扎的手, 比铅还沉重的流质,从口鼻和耳朵直灌心肺, 年轻与纯粹,就这样,溺死在湿黏黏的岁月。 多少年,活得都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只记得, 双手拼命拨开,人才市场水泄不通的人群, 十指机器般敲击键盘,仿佛四个轮子, 胃里燃烧着劣质的汽油,嘎嘎作响,行驶在无边无际的道路。 偶尔,揉一揉干涩的双眼,抚摸过去的相片,彷徨在无边的黑夜。
想来,真的很可笑, 原本以为,自己的双手可以举起世界。 可现在,它们连我的命运也无法掌控。 当疲惫的身心,努力在球场寻觅着消逝的热情, 却被强壮的中锋,死死地撞倒在地。
糊里糊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一个人睡, 总有另一双温暖的小手,把我酣睡的左手搂在胸口。 后来, 可爱的孩子,跌跌撞撞的行走,就像多年以前的我。 或许,是二十年前。或许,是六百年前。 每当他跌倒了,大声哭泣, 我的右手就轻轻安慰他,抱起日渐壮实的他。
怎么也想不起,这双不可思议的手, 是如何承担起高昂的学费,飞涨的物价,惊人的房贷。 每当我觉得难以为继, 左手撑住椅背,右手鼓励着自己: “一定要挺住!挺住!”
慢慢的, 手,重新拿起了笔, 在这个不相信诗歌的年代,写起了诗。 忽然觉得,毫无诗性的一生, 其实,还真算是一首精彩而沉重的诗。
三天前, 高中同学的聚会上, 觥筹交错之际,多年不见的好友,和我去了趟洗手间。 冰冷的自来水,略微浇醒醉眼, 一声叹息,他感慨生活的无常,青春的不再。 我无言以答,默默伸出手,看着错愕的他,淡淡地说: “老同学,握个手吧!” 当我的右手,用力握住他的左手, 身体微微一颤,浊泪缓缓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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