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认领的骸骨送回中国安葬
存在着这样一种危险:骸骨无人认领。尽管我可以在自己的骸骨上驱赶一个个真实的幻影,但我仍然取代了他们的生活。我被编排在老家的某个时序之中,被编排在老家与夜游神合作,这种合作是自我精神上的补偿,也是为了澄清我与正宗的汉人始终有纠缠,始终有紧张和悬案。但我是汉人,是骸骨无人认领的汉人,是囚禁在老家夜游的汉人。老家是闪失在中国地皮上的两个汉字。中国让人忘乎所以,在我的记忆里,中国比老家还小,比老家更不好找,它的变化多端的史实,像老家戏台上那个“变脸”的人,脸不是藏起来了,或许根本就没有脸,或许根本就是后脑勺子。我的骸骨已经无人认领,因为时间这个棋盘只接受欲望的操劳,欲望里的时间既可有可无,也不可捉摸;既可以像一根钢针缝好你的皮囊,也可以像一只铁拳,一把捏碎你的灰烬。肉体与骸骨粘连在一起,只能是骸骨的过错,只能与使人激荡的肉体较量。拥有骸骨,这是肉体致命的自卑感,肉体忘乎所以的时候,骸骨已经无人认领。无人认领的骸骨送回中国安葬,可以经过特技处理,也可以从整容的意义上核准这一做法。中国这个名称比老家更专横,它一声不吭地用血腥的密码调配我的记忆,它也想从时间警察的那副手铐中挣脱出来,也想在老家与夜游神合作,给筋疲力尽的脚印再钉一副脚掌,给通往梦游的独木桥再插上一个路标,给押运身子的疯人院的围墙再画上一扇门。我的骸骨送回中国安葬,与设下的苦肉计差不多,与从身上拔出一颗颗命运的钉子差不多。尽管骸骨与皮肉有些松开,尽管疼痛远不如快感,但骸骨就要修成正果,幸褔得就要晕厥过去,仿佛风头正劲的一朵乌云,正在太阳下检阅所有的阴影,我就在一个虚位上,幸褔得就要晕厥过去。 1998.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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