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钢铁小童子 于 2016-12-14 15:26 编辑
谢谢您阅读我讲述的这些人的故事,这些人这些事从小就影响我,是我生命中的养料,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接踵而至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有的人你不会有丝毫的留意,因为他平淡得就如同周围的空气;有的人你会遇而远之,因为他的气息你无法接受;有的人你想亲而近之乃至仰慕追随;有的虽是轻轻走过却带来一缕香风,久久不散;直到他走远,你还久久凝视他的背影。我遇到的人,都是一些平凡的人,但我同时也看到了他们的伟大,这种平凡人的伟大不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动、歌颂,却一直感动着我,我愿意歌颂他们、赞美他们,永远感激、怀念!
生命中的那些人 (四) 父亲与康先生深厚兄弟感情,使得我家与大伯家向来是亲如一家,在我孩提时代尤为明显。父亲视大伯的孩子如同已出,大伯待我们也是如父亲般地宽厚,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成立了各自的家庭,用康先生的话说叫开枝散叶了,大家庭也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家,康先生与康大娘去世后,一家人走的走散的散,兄弟姐妹聚地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现在只有大哥国昌还留在老家,我们每年回去的时候都会去拜访看望他。 我们一家的名字基本上都是康先生取的,因为他最有学问嘛,四个男孩我名字很有意思,大哥叫国昌、二哥叫惠民、三哥叫念民,我叫国辉。说明康先生还是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虽然自己垂垂老矣,不能为国家做什么贡献了,还是希望子女长大后能够为国出力。这些他寄予厚望的人都没如像他想像的那样成为大人物,不过也没给国家添什么麻烦,都是自食其力、安分守已,努力工作。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就已经是大哥了,我记事的时候他在谈恋爱。这也是我父亲干的好事,觉得大哥长大了,书也没读了,应该找门亲事了,于是就在他工作的镇上给大哥说了门媳妇,大哥和大嫂就这样认识了。大嫂高高大大的样子,干活麻利,人也精明,大哥很满意,于是两人就商量结婚的事。父亲和康先生商量把吊脚楼装修出来作为大哥的婚房,大哥吊脚楼离地面大约三层楼高,全木结构,外面有走廊,用四棱木条的栏杆围着,虽然没有雕梁画栋般的漂亮,但也是相当地好了,站在高高的吊脚楼向外看去,能看到寨子的全貌。 大哥结婚的场面相当地壮观,老屋的前面用木板搭起了平台,上面摆起四张八仙桌,堂屋也摆了四张,主要是用来宾客吃饭的。堂屋前的街沿上摆了两张桌子,一张用来记帐,一张是唢呐客坐的。礼官会带着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到这里报到,管事会敬上一支烟,抓一把喜糖花生,然后记录下所送贺礼,这个大谷一担,那个花布几尺,送几十元的毛毯就是最好的了,那是还不大直接送钱,只在特别亲的如舅舅啊,会用十元的钱在床单上贴出一个大大的喜字来,以示亲厚。大哥那天很精神,穿着新式的中山装,脸上一直合不拢嘴地笑,大嫂也穿着大红的喜服,陪着大哥穿梭于各桌之间添饭,那时还不兴敬酒,新媳妇会端着个盛饭的大盆给来宾添饭,以示贤惠。喜宴过后就是“穿鞋”的风俗了,新娘子在出嫁前会亲手为夫家长辈缝制布鞋,我记得大姐出嫁时,每天晚上都在做布鞋,一直做了大半年。这时堂屋大桌子都撒了,只留下凳子,康先生和伯娘自然是坐在上席的太师椅上,其它长辈依年纪大小依次围坐两旁,就像皇帝大臣们上朝一样。大哥端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大嫂缝制的布鞋,大嫂一个一个地向长辈们献上自己的劳动成果,嘴里还要恭恭敬敬地说“伯伯穿鞋”、“幺娘穿鞋”之类的话,长辈们自然是高兴地笑纳了,从身上摸出钱来回礼,8元10元24元不等,嘴里还要说一些祝福的话。后来其它哥哥姐姐的婚礼我都认为没有大哥的婚礼这样壮观。 年轻人成家了要分开过,这是自然规律,但当时大人们那时极力的。那怕是康先生的雷霆大怒还是幺爷的苦口婆心,都无法阻挡大哥大嫂单干的想法。没有厨房那就只有自己想法了,老人们都不支持分家了还指望他们出钱吗,何况还有那么多兄弟妹妹要读书吃饭?吊脚楼下除了柱子之外,有一个很大的坑是牛圈,大哥打算把他改造成厨房,于是发扬精卫了填海的精神,每天天背来石头往里倒,弟妹们大的在外读书,小的又帮不上忙,他也一个人干。坑填好之后,又开始四周砌墙,买不起水泥,就担来黄泥,混上截成短棍的稻草杆,用来粘联石块,大半年的时间,自己收拾出来一间屋,开始了小家的生活。再后来,大哥一家搬离了老屋,在老屋正对面的公路边立起了书家湾第一座全线浇钢筋混泥土房屋,大哥用自己的方式在书家湾书写了自己的历史。三进的大房子,用水泥砖砌成,里外都刷了白,很是漂亮,痤落在大路边的高坎上,与康先生老屋遥遥相望。我想,这是要强的大哥在向康先生证明着什么。 大哥自学成才,当了的赤脚医生,这当然是康先生的安排,也是不得已的谋生选择。大哥在乡场上租了合作社的一间门面,摆了个药店,干起了个体户。家庭教育让他具备良好的医德医风,他从不斤斤计较,有钱的病人他会好好医治,没钱的病人先医了再说,拿药也是恰到好处,不会让病人花冤枉钱。远乡近邻有个急毛急病的,他半夜都要起来打起为把上门就诊。诚信和良心让他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乡村医生的职业不但让他脱离了农业,还让一家人有了宽裕体面的生活,建起书家湾的第一憧新房。大哥的医生职业也让一大家人受益不浅,一家人的健康都得到了保障。记得那年父亲60大寿,一家人吃饭后在堂屋前聊天,父亲忽然就发病了,人事不醒。我飞快地跑去把大哥叫来,经过抢救父亲好了起来,如果不是家里有个医生,后果不堪设想。 年青时的大哥是愤世嫉俗的。也许是因为学医的缘故,大哥讲科学不信鬼神,有些行为在大人看来是那么的大逆不道。他鬼神等一类的一概不信,就能逢年过祭拜祖宗的活动在他看来也全是虚情假意,每到这时他会远远地走开。但凡是他不认同的人和事,他会豪不保留自己的观点和感受、豪不客气的抨击,有时不想说话,就冷着脸,嘴里轻蔑地吐出一个字:“P”! 17岁那年,大哥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考取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可不幸的是被某公社领导的儿子顶替了。这事给他打击很大,从此种下了愤世疾俗的种子。在农业学大寨的那些年月,因为他的直拗性格给他带来了苦果——他公然反对公社领导的处事不公,领导自然要狠狠的改造他,安排他超出常人几倍的任务,还不能找人帮忙完成。他甘愿受罚也绝不服软不求饶,一个人拖浮肿的双腿、疲惫的身躯,没日没夜地干,硬是完成了领导安排的所谓“任务”。正是因为经历了权贵打压的不公待遇、没能子承父业的争端洗礼,他完全彻底地认识到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的独立、自立更生的强烈意识。 大哥和康先生是有矛盾的。按我家的传统,老大自然是要为家里做出牺牲的,大哥读到初中就不让读了,让他去学医。二哥则好像更能得到康先生的喜爱,一直读到高中毕业不算,康先生还出钱让他复读了三年,可惜还是没能考上大学,后来二哥就顶了康先生的班,成了一名乡村教师,这为大哥和康先生之间产生了间隙。后来大嫂生孩子了,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还是女儿,后来在政策范围内不能再生了,康先生康大娘很不高,没少给白眼。大嫂本来就敏感,没生儿子心里本来就难受,加上婆婆又给脸色看,于是婆媳就开始吵架,闹得很凶。大哥基本上保持沉默,不过心里肯定是难受的,这才萌发了想分家的念头。 大哥和幺爷的感情很好,可能对他来说,幺爷即是长辈又是个良师益友,我不知道到底是康先生对他影响大一些还是幺爷对他影响深一点,反正觉得他和幺爷谈得来,幺爷也很尊重他,不只是把他当成小辈来看待――这个待遇全家的孩子可能只在大哥独有。在我的印象中幺爷从来没吼过大哥,倒是二哥三哥没让受他的喝叱,他自己的子女更不用说了,所以要说家里谁和父亲关系最好,我认为不是大家都说的三姐,而是大哥。幺爷鼓励大家学医,给他做工作说医生是永远都不会吃亏的一个职业。大哥找媳妇是幺爷帮忙的,连彩礼的钱都是幺爷出的,后来大哥的创业、修房子不知道幺爷有没有出钱找关系,我想凭他们叔侄感情,多少也有一些的。后来幺爷老来创业,也是学大哥开药店,大哥每到赶场天都是到父亲的店上指导,进药的时候俩爷子也是一起出差,一起进货。因为我在重庆上学,他们自然也把进货的渠道放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重庆,正是因为开辟了重庆的进货渠道,他们的药品的成本降到了最低,种类也更齐全,生意自然更上层楼了。他们第一次到重庆是因为送我上大学,后来每年都来一次,也是每次都请我下馆子,大哥每次都会给我五十一百的零花钱,对我每月伙食补贴只有60元的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了。他们和我呆上半天时间,然后就去储奇门批发药材,晚上找一间便宜的旅店将就一夜,第二天一早坐上长途车回到老家,又开始了他们的事业。 大哥的两个女儿都很争气,双双考上了大学,那几年大哥经济压力很大,但从来也没听他叫过苦、哭过穷,这倒是他的一贯风格,所有重担一肩挑,默默承受着压力,奋力向前,绝不叫苦!大哥的两个女娃大学毕业后无一例外地留在了大城市,去追求她们各自的梦想,后来成了家,一个在西部,一个在南方。在孩子们读大学的那几年,康先生康大娘先后离去,二哥也随后英年高逝,三哥一家搬到县城做生意去了,大哥大嫂就成了留守老人。两老口还是守着药店,每天九点从书家湾步行去乡场的药店上班,药店还是那么的小,药柜还是那么地老。地面还是原来的三合土,几十年的人来人往不仅仅没有把它磨得平整光滑,反而因为人们带来的泥土在地上板结,形成一个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坚硬疙瘩。走进药店,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中药材味道,脚下踩着长满硬疙瘩的三合土地面,像是做脚底按摩一样。大哥要么坐在他的大柜台后面,给人开方抓药;要么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和街上的熟人打字牌、斗地主。到了下午四五点,就慢慢地顺着康先生走过的路回家。大哥一年也要旅行,主要是坐火车去西部二女儿家看看孙子,再坐飞机去南部大女儿家看看孙子,再坐火车回到老家。 这些年,书家湾发生了一些变化。寨子里没考上大学的年轻人也都外出打工了,挣了钱都学着大哥在公路边修起了水泥砖的新房子,起得比大哥的房子还高还大,只是这些房子都没有住人,留守的老人们给他们照看着。也许修房子只是为了证明成就,像高高耸立的一座座丰碑。老屋和大哥房子之间的洼地被填了起来,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从那里穿过。这个大工程让书家湾拆了不少的房子,许多人搬到了山坳的那边,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新的村落。书家湾少了一半的房屋,原来就走空了的寨子显得更为冷清。去年回家,听说俩个侄女给大哥大嫂在县城里买了套两室居的商品房,也许再过一两年,年迈的大哥大嫂也会离开,留下自家空空的水泥砖房子与日渐破旧的老屋,遥相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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