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钢铁小童子 于 2016-12-14 15:34 编辑
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接踵而至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有的人你不会有丝毫的留意,因为他平淡得就如同周围的空气;有的人你会遇而远之,因为他的气息你无法接受;有的人你想亲而近之乃至仰慕追随;有的虽是轻轻走过却带来一缕香风,久久不散;直到他走远,你还久久凝视他的背影。我遇到的人,都是一些平凡的人,但我同时也看到了他们的伟大,这种平凡人的伟大不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动、歌颂,却一直感动着我,我愿意歌颂他们、赞美他们,永远感激、怀念!
生命中的那些人 (五) 二哥的遗憾
惠民是康先生的二儿子,我的二堂哥。在70年代,惠民参加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争”,一心想考取大学。高三那年没考上,又复读了两年都还就没考起!你说成绩太差也好想点,干脆就放弃了吧,可是每次都是差那么几分,让人很不甘心啊! 二哥执意在第三年再冲刺一把。那时复读是要交好多钱的,在经历两次努力未果的情况下,康先生说什么也不送了,二哥只有求助幺爷。幺爷对于孩子们读书那是一贯支持的,他常对我说“只要你读得,老子当裤儿也要送你!”,所以当然支持二哥复读了。他问二哥:你有几分把握?二哥说:就差那几分,再努力把力肯定能上,如果还考不起,我自己吐啪口水在手心把自己给淹死得了!只是造化弄人,尽管二哥是那么地努力,头发都白了不少,最终还是差那么几分没能考上,当然他也没有用口水淹死自己。要是在扩招的现在,二哥那是必定能高中的,这也是一种生不逢时吧。 二哥是勤奋务实的,虽然执意考学,但是家里的农活一点也不耽误,挑水做饭,栽秧打谷,样样精通,他还喜欢给弟妹理发,完全是一个有文化的技术工。当时还兴退休接班的制度,康先生一生忠诚党的教育事业,从来没有私心杂念。眼看接班的政策就要取消了,幺爷很着急,硬是逼着康先生在58岁提前退了休。当时二哥连考三年没考上大学,受到很大的打击,心理上思想上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为了安慰他加上二哥的学历最高,康先生和幺爷商量着让二哥接了班。二哥这也是塞翁失马,大学没考上反而成了吃商品粮的人民老师。 二哥第一个工作的学校在大山那边的村小,距离书家湾有半天时间的山路,那时我在乡里中心校读小学二年级,我喜欢的启蒙老师冉老师调到他那个学校任教去了,于是我就跟着他去了他所在的村小,还是在冉老师所在的班上就读,开始了和二哥“相依为命”的两年小学生活。那时一周休息一天,每到星期六下午学校只上半天课,然后全校行动开始清洁大扫除,把一周来全校产生的垃圾清理干净,教室前后的排水沟、土坝操场上新长的野草、四处通风的厕所、进出学校的大道上都要彻彻底底地打扫一遍,老师学生都很欢快地干活,因为干完活了就可以回家了。做得很干净的班,校长在教室上挂上流动红旗、贴上“最清洁”的红字条,那就是无尚的光荣了。下午,我和二哥要走十里的山路,翻越1000多海拔的石门山垭口,一路向下回到小岗坪回到书家湾见见父母,第二天又背起一周所需的食品,一路向上翻过那座山,回到那个村小。 那时的二哥意气分发,我总觉得他很帅,白衬衣、呐吧裤是他喜欢的穿着,留的长发打起摩丝很精神。二哥喜欢唱歌,也唱得好,他教我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红梅赞等当时非常流行的歌曲。他教了我很多,教我画素描静物、教我洗衣做饭、指导我的学习,那时觉得他就是全能的。我们住在小学里木房子教学楼的二楼上,这里是二哥的寝室兼办公室,屋子里有一张简陋的床,冬天的时候放上床单,夏天的时候铺上竹席,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就挤在那面,闻着被褥下面稻草的清香酣然入睡。屋子里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既是书桌又是饭桌,桌上有个小花瓶,里面插上我们从周边山上摘回来的野花。住房外面是二十多平方的公共活动区域,站在那二楼的栏杆边可以看到学校的大操场和其他房子。因为除了我们住的地方是两层的木楼房外,其他的都是一楼的瓦房。这个二楼的公共区域,是我们做饭的地方。泥土石块垒起的三个简易小灶背靠着板壁就砌在木板壁上,奇怪的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火灾。 两年后二哥调回了乡里的小学,我也就随同回来了。二哥以校为家,他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虽然离家只有两里路,他还是坚持住校,周末才回家。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教学任务都是高质量的完成。不上课的时候,一有空就为学校打扫清洁,修整花台,栽植绿化树。其间他还搞过自考,想搞个大学生文凭。再后来他当上了中心小学的副校长。他是个恪尽职守、兢兢业业的人,是个好老师、一个好员工,却绝不是一个好官僚。初入小学权力中心又没有政治手腕的他,在学校同僚间相处得反而很不快乐。他有些理解主义,认为人人都应该像自己那样,为了公家的事可以牺牲一切,他以自己的高标准去要求所有人,看不惯的事就要说,学校的其他领导都得罪了个遍,很多人不理解他,说风凉话,不配合,让他很是苦恼。后来,区教办室的领导让他去新成立的乡中学任校长,玩的是明升暗降的把戏,二哥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虽然只有三个年级三个班,100来个学生,他也干得津津有味。 中学草创之初,建设经费不足,他自力更生,带着教职工修教舍、平操场、砌花台、搞绿化,事必躬亲,亲历亲为。那年我高二暑假回家,他从我身上看到了考上大学的希望,希望在我的身上实现他的梦想。所以想为我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叫我到他学校去,给我开了一个单间宿舍,让我在那里好好复习。新办的初中是从村里租来的旧房子,原来是的一个仓库,一个大点的仓库是教室,一个小一点的房子是老师们的寝室兼办公室。石灰的墙面早就已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石头和泥巴。教室外面的泥土路沿早已没有了棱角,被孩子们奔跑踩踏坏了,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斜坡。新平的操场看过去像才开肯出来的土地,倒是大得很。他对我说,已经向教委申请经费了,明年就硬化成水泥操场,这里怎么改,那里怎么修,在他的脑海里面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言语间充满自信,很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每天我们都去那空空的学校上班,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屋里复习功课,中途累了出来看看外面绿绿的水田,听听那知了的嘶鸣和青蛙吼叫,让发胀的大脑得到休息。这期间我总会看到他忙碌的身影,要么是在砌石坎,要么是在担泥土,要么是在种树搞绿化。中午,我们吃点从家里带来的炒冷饭,下午又继续我们开始各自的工作。后来,教委并没有如愿给他批拔修学校的经费,直到他离开这个学校的好几年后,乡里才争取到希望工程的资金,在另外一个地方修建了中学。 在二哥雄心壮志受到打击的时候,却收获了他的爱情。二嫂是香书坝大族田家的女子,温婉而知性,她的到来让二哥从上足了发条的工作状态回归了正常的家庭生活。之后,他们先后生育了二个小孩,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总算达到了康先生心中的完美了。两个孩子的先后出生,让二哥的心灵得到了很大的慰藉,也让他从此背负起为人之父的责任。一心为公、以校为家的他,又多了一个奋斗目标――开始为自己的小家庭而奋斗。 嫂子虽说是个农村人,但出身于大户人家,家庭条件比较好,从小读书直到高中毕业,基本上没怎么从事过农业劳动,以二哥乡村教师的那点收入想要养活一家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嫂子一进门就开始了辛苦的劳作。开始那几年,二哥每天都回家帮助二嫂干农活,不过几亩薄地又能有多少产出呢,一年收的粮食只能混个温饱。要想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必须另谋出路。于是二嫂没学我的母亲,成为留守在家的“半边户”,而是放弃了务农,带着孩子在学校旁边开了一个小店,虽说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一家人能在一起,小店的收入也能弥补家用,就知足了。 二哥后来调到了三中,其原因我想不外乎两个,一是在原来的学校受到了排挤和挫折,他想换个环境;二是小地方不利于二嫂做生意。先是想进县城,想了很多办法没有能成行,就去了在丁市的三中。丁市是个镇,因为这里在很久远以前就是来往几个乡镇的重要路口,乡民们在这个丁字路口的两边进行物品交易,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集市。因是一个区公所所在地,向来是非常热闹的所在,县第三中学在镇子旁边,是初高一体的中学。二哥去了三中后一如既往地勤奋,不仅仅是在学校勤奋,在家里店里也很是勤快,事业上虽然没当什么大官,可是家里小日子却渐渐好了起来。 二哥是个孝子,每到放假或者时间比较宽裕的周末,二哥就带着老婆孩子从丁市镇坐公交车到铜溪镇一两丝,再步行半个小时到香书坝老丈家住上一晚,第二天又步行一个小时的山路,回到书家湾看望康先生康大娘,住上几天,拉拉家常,给老人备点柴火、担满水缸。然后又步行三个小时翻越大丫口,走到王家寨搭车回到丁市的三中。后来,康先生去世了,康大娘又时常发病,他回家的次数就增多了,一个大循环需要两天时间,有时是全家来,有时是一个人。 那一年,康大娘病得很厉害,已经卧床不起了,二哥带着孩子回来看她。还是那个路线,听说那天天气很热,他走着走着就倒在了路上,再也没能起来。正值盛夏时节,二哥很快草草地下葬了那年他40岁。二哥去了,亲人们在家里都不敢哭,因为怕康大娘知道了伤心而加重病情。一月后,康大娘也要走了,弥留之际,问身边的人:老二呢? 大家才告诉她,二哥已先一步走了。康大娘听说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去了! 二哥的一生可以说充满着遗憾。当然,更多的遗憾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的感受:一个如此努力的人,生活本来应该给予他更多。他刻苦学习最终没能考上大学让人遗憾,他忘我工作以校为家却不被人理解让人遗憾,他家里小日子刚刚好一点就去世了让人遗憾,他来见老娘最后一面却走到老娘之前让人遗憾,没看到孩子长大成家就走了让人遗憾。也许唯一不遗憾的是他做人做事都很努力,对家人对工作对生活他都是全身心地付出了,他活得如此短暂却又是如此的充实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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