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呜的诗《身体是没有反抗的敌人》赏析

产安江

身体是一个自然的、野性的存在，充满人的七情六欲。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对此就缺乏真正的、严格意义上的哲学思考。西方则不然，在他们自古至今的哲学里，有关灵与肉的思考一直很深入，如柏拉图曾经说“人不是灵魂与身体的复合，而是利用身体达到一定目的的灵魂”。可见柏拉图认为人的本质是灵魂，而灵魂不是身体。但后来也有将身体和心灵视为一体的，如二十世纪法国最重要的哲学家、思想家梅洛—庞蒂，他有一个著名的观点：“我就是我的身体”。

在啊呜这首诗中，身体显然是对象化的身体，它和心灵是被分开但又互有联系的两种不同的存在。诗的第一句，起笔突兀，“它已经被俘虏”——被什么俘虏？这正是诗的弹性和张力所在，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解读。一般容易想到的是，“身体”这一物质存在，无法对抗时间，最终必然被时间消灭。但我觉得这里的“身体”，是一种多义的、模糊而柔软的文化符号，隐喻的是被某种世俗的欲望或力量所裹挟、所“俘虏”的一种存在物，亦或可理解为诗人内心有两个自我在交战，即：被欲望主使的物化的我（身体的我），与心灵主使的理想的我（灵魂的我）之间，所发生的战争。


顺着后一种思路，我想，这两种自我之间的相互撕扯、冲突、调和与平衡，似乎是有史以来人们一直存在的难以处理的焦灼。而在快速发展的现代化背景下，东西方文明日益交汇、碰撞，这两种自我之间相互冲突的特征更加明显和突出。因此我倾向认为，啊呜的这首诗，客观上揭示了当代中国人普遍的生存境遇，体现了诗人作为现代人的主体意识的惊觉。诗人有这样的惊觉，首先表明他在心灵层次上，已经超越了一般只关心吃喝的世间庸俗之客。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在诗中不是一般的揭示，而是融入了主体之思，直接、果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甘臣服于这种“被俘虏”——这从一句饱含惊恐、抗拒的“我便黑了脸”的主体意识的外显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来。那么，诗人到底该如何自处？亦即：诗人自身作为心灵的我，对作为身体的我，是如何进一步感受、体认、辨识和处置的呢？


似乎不难发现，在这首诗中，从“我便黑了脸”，到“不规则的蜂窝煤”，到“日光”“在地上标记出魂魄”，再到“圆形的圣徒们”和“圆孔的内侧”“炽烈，燃烧”等等一路下来，意象与意象之间经过奇妙的转换，步步延伸，变形，夸张，不断产生出奇诡而魔幻的新的意象和意蕴。这无疑都是诗人作为主的“我”（心灵）对作为对象化的身体“被俘虏”且行将“被处决”的回应——这种回应在诗的中间以一句“忠于这个敌人”小结，表明作者对身体“被俘虏”的事实已予以默认，但“忠于这个敌人”的感受，又隐含着诗人的纠结和复杂心理，因为既忠于它，同时又认为它是“敌人”，有一种不甘的意味隐含其中。


为什么要“忠于”？为什么又不甘，而认为它是“敌人”？一方面，也许正应了柏拉图那句话，灵魂要利用身体（也不得不利用它）来实现灵魂自身，所以要“忠于”。另一方面，诗人心中的另一个“我”，也就是代表觉醒的主体意识或曰属灵的“我”，已经迈过“身体”这个“敌人”，没有被完全打垮，甚至“仍旧巍然站立着/像一面在战火中洗礼的旗帜”。


诗的高潮出现在最后一句——“它有权，掏空自己”。这里的“掏空”，与前面的身体“被俘虏”、“可我仍旧魏然站立着”等句，形成呼应，过渡十分自然。至于“它有权”，我想是诗人作为主体的“我”，不管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的传统古训，代替作为对象化的身体的“我”所发出的充满个性的宣言，同时又与主体的“我”严格区分开来，因为在这场发生在自身内部的“战争”中，主体的“我”已经“魏然站立”。其中的意味，丰富而复杂。概言之，是主体的“我”，在“战争”中维护了其自身的尊严，同时作为现代的“我”，在一定意义上也背叛了传统的“我”；当然还有身体的“我”，也同步得到了有效的、理性的、物归其类的处置。



附啊呜的诗：《身体是没有反抗的敌人》


它已经被俘虏
并将被处决，扫射，用冲锋枪
我便黑了脸，像一块
不规则的蜂窝煤
日光一道道穿过身体
在地上标记出魂魄
这些圆形的圣徒们克制着
拒绝滚动
它们忠于这个敌人
等阳光足够强烈
每个圆孔的内侧
开始变得炽烈，燃烧起来
可我仍旧巍然站立着
像一面在战火中洗礼的旗帜
战争已经结束
它有权，掏空自己

多梦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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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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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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