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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的名篇《自嘲》，作者在篇末加了个注道：“达夫赏饭，闲人打油。偷得半联，凑成一律”～“达夫”指郁达夫；“闲人”是鲁迅自指；“偷得半联”半联就是一句，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句，这是个典故。这是说，鲁迅就是为了这个句子觉得好才来作这首诗的呀！ 揣摩古人写诗时的情景，大概是触景生情突发灵感，想起一句（或者一联）金句，立马想把它扩充成一首诗，作诗如同追亡捕，心潮去时无处寻。于是就开始凑句子，反复吟诵，有些句子的确是随灵感而出，妙句天成，与金句贴合的天衣无缝。但有时语塞，愣是三缺一，二缺二，余下的一两句（联）写不出来，硬补上两句，狗尾续貂，生搬硬凑的痕迹就会很明显。 不管律诗还是绝句，限于字数，写不了宏大的场面。想用它来写《长恨歌》，《琵琶行》肯定不行，律诗绝句只能抖个小机灵，一事一议吐吐槽，发发牢骚说个俏皮话。 本来抒发个小情绪有四句就可以，现在却有人偏喜欢写成律诗，多出来的四句怎么办？只好东拼西凑铺垫渲染堆砌辞藻卖弄文采。把律诗写的拖沓冗长，好像兑了水的白酒，淡然乏味。 先看看诗圣杜甫的七律《登高》吧：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其实这首七律只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是灵感来时的金句，其余都是凭借作诗技巧凑出来的。 首联就不通，都风急天高，落木萧萧，长江滚滚，咋还能有渚清沙白？秋天的疾风大的可以“卷我屋上三重茅”，什么鸟还敢在江渚上盘旋翻飞？ 站在高处也不是观看“落木萧萧下”的最佳之处。 后四句就是杜老爷子“直播带货”？后面四句不管从哪一句也看不出他忧国忧民的情怀，说他是借机吐吐苦水，发发牢骚，表表苦闷还可以。特别是最后一联，你的“艰难苦恨”又不是秋天秋风秋景造成的，与无边落木有什么关系？用两联的篇幅描写个人愁苦，虽然可以说是一种修辞方法，但毕竟浪费笔墨，有损律诗整体形象。 其实切合《登高》题意的只有四句： 《登高》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如嫌砍伐太过，最多保留三联就足够了。 《登高》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吟诵到此处登高望远不就结束了吗？你不喝酒了是你自己的事，与大家有什么关系呢？不禁令人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词：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下面再来看看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有人说崔颢的《黄鹤楼》应该是大唐的第一（七）律诗，因为孤傲的诗仙李白都说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有了李白的推荐词，谁敢不服。特别是最后一联，那是诗魂所在，轻轻的戳中了常年在外做官为宦的文人墨客心灵的最隐秘最柔软处，引起了读书人强烈的共鸣。有了闪光的金句，崔诗显得格外亮眼。 但的确也有不少文人不服，大概都是诗词“建制派”的。说崔颢的诗没能严守格律这一条硬杠杠，时有出律之处，对仗不工，踩了红线。而且前四句“黄鹤”一词接连出现三次，不配当选大唐第一律。 在我看来，众人叹服的第三联虽然句子很美，细究起来放在此处还是有些多余。原因是崔诗的颈联两句与全诗的氛围不合，看似很美，但不敢仔细推敲。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风景这么美好，应该留恋忘返乐不思蜀才对，怎么就忽然想起老家了？起“兴”的方向不对啊！不合情理不紧凑不顺畅？ 看看人家李白 《客中行》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三国时蜀后主刘禅，都国破家亡了，还能乐不思蜀。崔颢面对鹦鹉洲醉人的美景，留恋往返才是常情，怎么就突然扯起乡愁来了？ 崔颢的《黄鹤楼》可以大胆减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胆子更大一些，甚至还可以压缩为四句，更简洁明快。 《黄鹤楼》 崔颢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缩减为六句（或者四句），显得比较紧致，一气呵成，情感连贯。有了《黄鹤楼》的标题，大家都知道时间地点，也都知道“昔人已乘黄鹤去”的典故，前一联不说也罢。不过崔诗想当大唐第一律就没戏了。 大可不必替崔颢惋惜，曹植的七步诗不也是只有六句吗？从古到今谁说过少两句了？后来的罗贯中，更是大笔一挥，砍掉曹植《七步诗》开头两句，篡改了第三句，读起来反而更简洁明快深入人心了，多次入选小学课文。国人读惯了还真不觉得少些啥。
律诗是什么？律诗其实就是皇权高压下，一群科举落第官场失意的人，报国无门，又担心皇帝猜忌，百无聊赖鼓捣出来的东西。用来自我欣赏，自我陶醉，从这些文字游戏中寻找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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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7 07:4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