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新村（组诗）

湖北·向天笑

1、朱家庄搬迁

哪个狗日的冇得事做
把朱家庄的土拿去化验
竟然是寸土寸金

操他娘的，守着金山
过了几十代穷日子
挖吧，挖吧
要不了几十年
就要挖祖坟山了

当公路的手掌伸进朱家庄
整个村子就开始搬迁了
老爷子的三间平房
换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房
还是愤愤不平


2、没有牛棚猪圈的村庄

老爷子总说新村不像个村庄
没有牛棚、猪圈、鸡笼
只有樟树、草坪、花坛
还有一个很大的篮球场

老爷子总说新村不像个村庄
有图书馆、棋牌室、洗衣房
就是没有供奉祖宗的祠堂
将来死了，怕没有停灵柩的地方

老爷子总说新村不像个村庄
下场大雨也不见半点泥浆
没有草垛、也没有茅房
连烟屁股也没有块坐的地方

不过，老爷子是朱家庄的族长
是这个小小王国里的帝王
村里好多事情都要同他商量

其实，老爷子像乌龟吃萤火虫
心里可透亮
他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饰
表面上，俨然一个大人物一样
像发动全村种草
像拔掉祖屋开矿
好多事，根本没得商量

老爷子自己也说
别看他们点头哈腰，像哈巴狗一样
一肚子坏水，把我当成稻草人
风吹哪个方向我就是哪个方向

3、种草

老爷子 种了几十年的庄稼
麦子 稻子 油菜 土豆
什么种籽都种过
唯独没有种过草籽

狗日的 瞎搞
想钱想疯了也不能果样
朱家庄世世代代哪有种草的
只有除草的

听说这些没用的种籽
还花了不少钱从国外进口
老爷子白花花的胡子
气得像秋天的芦苇

这些杂种 这些败家子
有几个钱发烧了
种么事不好 偏种草

当一块块绿草坡
一车又一车运往城市
家家的银行户头又有进帐
老爷子 还是守着他那块庄稼地
不管儿女么样劝，还是不肯种草

4、沙滩公园

一车车的沙子
从长江边运到朱家庄湖边
那些城里人也像沙子一样
来到朱家庄湖边

袒胸露背地摊开
密密麻麻地摊开
伤风败俗地摊开

世道变了，世道变了
老爷子坐在荷叶模样的茶楼里说
这些城里人真是吃饱了撑不过
跑大老远来晒日头
晒不过，还用沙子埋
哪个活人，自己埋自己

这世道真变了
连朱家庄的阳光也能卖钱

5、大棚蔬菜
黄瓜、番茄、包菜、萝卜
三百六十五天都能吃了
真是出了奇
就隔一层薄薄的塑料膜
搞得菜就不分季节了

老爷子坐在楼顶的花园里
一边喝酒，一边大发感慨
现在能让菜返老还童
要是能让我返老还童就好了

唉，不能返老还童也罢
免得像这些不分季节的菜
总觉得差点菜味
要是人也差点人味
那还叫人吗

6、柴火灶

朱家庄刚搬迁时
不让搭以前的柴火灶了
只有沙滩公园和老爷子的家才有

老爷子说不要他搭柴火灶
就是要他的命
他吃煤气灶煮的饭反胃
吃电饭煲煮的饭没食欲

这个馋了到他家添一碗
那个有客来到他家煮一锅
老爷子来求村长
还是让每家搭柴火灶吧
村长有点为难说是上头的意思
老爷子说那上头到下头来
为啥去吃柴火灶呢

当铝合金的烟窗
高高爬上家家的楼房
锅巴粥的香气
弥漫着整个朱家庄新村

7、村灯

搬到新村以后
每天晚上都是灯火通明
月亮再也不是乡村的灯了

老爷子说不要钱的灯也不能白点糟蹋了
只能在几个节日，太公的生日
或婚丧嫁娶的日子里
才能打开村灯

从此，村灯开关盒的钥匙
就挂在老爷子的腰间
好像他就是光明的使者
连省市领导来新村视察
村干部还要卖包烟求他
老爷子这时就要笑骂他们
兔仔子，老子一辈子没当官
老来，让我当果一个灯官

8、太阳能热水器

那是在双抢的时节
狗日的日头
比日本鬼子还毒
每一缕光线都是长长的军刀

老爷子当时躺在树荫下打盹
做梦都想
想搞个么东西
把这些光线装起过冬就好了

于是 就这么一排白晃晃的管子
搁在楼顶上
啥时候打开水龙头
流出来都是滚烫的日头

9、闭路电视

一根小小的电线
就能天南地北一线牵
从香港到北京
从湖北到福建
那么轻轻一点
就出现在眼前

有一次，老爷子穿着唐服
受到了省长的接见
第二天晚上
他的白胡须就飘在画面
整个朱家庄都沸腾了
好多人都看到自己汤圆一样滚烫的脸

10、农具展览馆

这个地盘原准备做祠堂
但上面领导发话
新村要有新气象

于是朱家庄最漂亮的楼房
竟然用来搞农具收藏
这里的每一件农具
都经过老爷子或他亲人的手掌

那台老纺车的
吱吱呀呀地伴随他长大
他奶奶的一双小脚
自从嫁到朱家庄
从未迈出过机房半步

从水车、风车
到木犁、铁犁
还有耙、
每一件农具
都是一段历史
如今都搁置起来了

挂在墙上的蓑衣
像老爷子的影子
那顶竹篾斗笠
据说还是一件古董
是朱家庄的人从江西迁移时戴来的

那台快要散架的织布机
上面结满了蜘蛛网
老爷子从不让人打扫
怕把对他母亲的记忆也扫走了

那块缺了小块边沿的石磨
总在无人的夜晚
将老爷子的回忆转动
生涩的泪水像豆浆一样流出
他的老伴为了打豆腐
倒在石磨底下
老爷子拿铁锤砸石磨
石磨从此缺了小块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