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记》
我们在甲秀楼二楼对面坐着,我和建飞。右边是河,盖碗茶起初很淡,是我喜欢的那种,后来开始苦了,越来越苦。我看看楼下的花池,想把水倒下去的念头还是止住了。我叫来了服务员。
重新拿来了一个盖碗之后。继续品我的苦茶。知道它还会变浓,但好多了。
想着刚才她打来的电话,她掀起的雷霆。建飞感叹说:怎么会这样呢。要是换了别人,那不行的。你已经几十岁了。
不行又能怎么样呢。在她眼里我还不够温顺。而我的悲哀似乎不会有尽头。有一次我们说起,也许再过二十年,我们已经老了,而她还不老,一切还会继续。想想看,外婆就活到九十多岁。
我有时想起父亲,他干枯的身子,那已经不像是一个男人的身形。习惯被呵斥的他,笑容常会无端僵硬在脸上。而他做错了什么呢。从不抽烟,不打麻将,不外出玩乐,偶尔喝一两以内的酒。酷爱读书的他,有时购几本打折书回来,还得东躲西藏。我还记得好多年前在老家,他从柴垛或者杂物堆里偷偷把书搬进屋里的快乐。作画之余读书,那是他最大的乐趣了。一个人生活在自己小小的满足之中,不给任何人增添麻烦,谦逊、知礼、博学、多才,我不知道神对此还有什么想法。而我,许多年以来我在想,那其实是我理想中的、可以一生相伴的男人。
他在浇花,他哼着曲子。可他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遭遇到她脸上的冷漠而窘在了半空。“有病!”,这是她当时的评价。那时他还正是中年,也还没有被这样一场灭顶之病夺去勇气。“生活嘛,哪个整天就愁眉苦脸呢。”他努力想跟她分辨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跟我在一起就没有乐趣了?”争吵就这样从无开始生出来。说是争吵,其实不是一对一,是一对0。胜负也是可以预料的。
他一生最辉煌的一次胜利是因为朋友参战。当时她劈里啪啦找出一些木条,把房门从中间拦断了,钉死了,她一个人住正房,走前门,我们住一个房间和厨房,走后门。他的一个同乡得知,欢天喜地提了自己喂养的鸡来,我们在房间里吃得热火朝天。一边吃鸡一边听他煽动:离婚离婚,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那时我和哥哥很振奋了一阵,开始憧憬着新的日子。听说他送那张纸去签字的时候,她一边抹泪一边诉自己的多年辛苦。后来不了了之据他说是因为我们都还太小。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幕了。可它没有结束。它不会结束。
《外科大楼》
电梯间相遇的人
他们相互看见,但不能彼此安慰
有一种恐惧是共同的―――
拥挤着上去
又一层一层分散开来,但病痛没有。
有时候我也染上那高热,幻想自己
不是面团捏成的。
黄昏里坐得乏了
父亲铺开长卷,专注地画着。
仿佛忘记了,十年前也曾有一阵风
想把他卷成筒状
天黑之前他将完成
另一次遗忘
《母 亲》
二十年前我是叫过那个词的
后来我习惯
隔着下一辈人,去清理那瓜和藤。
有多久了,我们
没有惊醒在同一个热烘烘的梦里
母亲
二十年,我只摸着一床薄被回去
今夜我努力睡着。今夜
我再次看见,月亮
被人打制成弯刀
一直伸进
你和我越挠越痒的漆疮。
我不问是谁拙劣的手艺,
也没人能责怪我的比喻平淡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