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悄悄上路》（外三首）

牛合群

《最好悄悄上路》（外三首）


夜，劈头盖脸落下
太多相似的星星，让我记不清
自己来自哪一颗
提着一只可以无限延长的笔
我渴望书写一场极致远行

屈原给我送来求索的萤火
李白与我同舟过了万重山
杜甫拄着拐杖，从茅屋蹒跚走来
送我下襄阳到洛阳登岱宗

在路上
我有时愤恨，有时安静
安静的时候，就会有风一次次把我撕碎
仿佛一串串干果，挂在冬天的树梢上
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
一丝细雨，一朵饱满的雪花
以诗歌的名义，挤进我暖暖的内心

极想说点什么
那些在夜里在雪地上行走的人
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客，如同我
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都已无关紧要
都成为失败的情节

在路上，我和我的肉身擦肩而过
我还看见了父亲，他没有死
我们一道，从落在地上的语言
和一地闪光的雪上走过
我一字一句读着如同诗一般的自传
在一段旧情里，枝叶落尽
孤独地枯萎

这一刻，夜静天高
一片云光舒卷
我一个人，在风的鼓动下
悄悄上路

《家乡话》


临走的时候，我脱下了
母亲为我赶制的平底鞋蓝布衣
随我在城里落户的，有疯长的胡须
和赖在里面的家乡话

城市越飚越高
胡须越蓄越短
我质朴的家乡话没有了藏身的闺房
舌头也跟着发直，转不过弯
只好，我只好让家乡话在舌根里生锈

尽管这样，家乡话对我还是一网深情
白天为了避嫌，她离开我
在一个五湖四海的建筑工地打工
晚上又返回小屋为我煲汤，翻书
像狐狸精与书生一样

像一条被砍断的蚯蚓
我们活在多个不同的自我之中

有一个深夜，我看见家乡话
从舌下悄悄起床，抹了螺壳油
穿上母亲浆洗的旧衣裳
好像是赴一个宴会

青青小河边，最先到场的是
一群鸽哨，还有哗啦啦的玉米
歪扭扭的炊烟，拉提琴的蟋蟀
还有调皮的农谚、天真的童谣
最后出现的是一口老井
它在木桶的敲击乐中
捋着神仙长的绿胡须，大声问：
“都到齐了木有？”

一句亲切。家乡话粉红的脸蛋上
立刻就落了一层激动的蝴蝶
而洒落在蝶翅上的泪花
是离她最近的夜色

《在故乡的手掌心》

走过了风，走过了雨
最终，还是要走回故乡

在故乡的掌纹里落座
文字的温暖溢满指尖

虽然母亲不再搬来小马扎
让我的疲劳有个落脚地

虽然父亲不再抛出疑问句
让我的苦水有个排灌渠

从第一节至多数到第三节
指缝间的时光就映出了故乡鱼尾纹

所有的亲情被岁月掏空
成为掌心中永远解不了的密码

所有的眩目灼热
成为从指甲上滚落下来的露珠

月轻了水软了篱笆松了
燕子归来在老巢织了厚厚的茧

春天的冰化入河流
巨大与渺小都攥在黄昏的手里

时光被保留在树纹里
一只不再鸣叫的蝉在那里脱胎换骨

抬头见落叶低头踩花红
五指交替着春风秋雨和冬雪

在故乡的手掌心过夜
有果子凌空而来落了一心

有明月作谱有西风演唱
乡音站在中指把我一遍遍弹奏

我喊故乡的嗓音都哑了
沿着手心的汗水溅起满天星光

《低于尘埃》

我一直生活在低矮的县城，大概有两千多年了
当我偶尔走出，世界突然高大起来
不再逼仄，不再气味刺鼻
胳膊腿儿也伸直了
可我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太放纵了
我要赶快回到熟悉的尘埃之中
安慰一条没有眼泪的沙河
和一些披着晚霞的庄稼对坐
杀上两盘。这样，他们会安心地上路
这些，是大多数人必须面对的日常
其中当然有我。时间之外，我喜欢在这里
将心情婉约成一行行清丽的诗句

我一直生活在低矮的县城
昨天还去拜访过一棵老树
它说花儿可以走鸟儿可以走色彩可以走
就连我也可以走，惟独它不能走
因为它的根不想走
挨着老树坐下，那些低低的尘埃
变成了我的眼睛


作者：牛合群（湖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在诗刊、作家文摘、人民日报、散文、散文诗、当代、青春、美文等报刊发表作品3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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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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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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