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url=]——对话徐俊国[/url]
霍俊明
上 篇 做一个恪守“小学生守则”的诗写者
霍俊明: 俊国你好,感谢我们再一次进行诗歌的对话。我还记得2008年我们在罕见的上海暴雨中的相遇,而转眼间几年过去。现在是溽暑,你又要离开北京了。可以这样说,诗歌界记住你的名字最早是从《小学生守则》(《诗刊》,2004年)这首诗开始的。在你个人的写作历程中,《小学生守则》无疑具有界河式的或者说非常重要的作用和意义。今天看来,你怎么看待这首诗歌? 徐俊国:如果从1992年在《语文报》和《芳草》发表作品算起,我已经艰难地度过了将近20年的写作生涯。在《小学生守则》之前,我已经以《精神城堡》为题发表了200多首短诗,但悲哀的是,除了2000年被《诗刊》转载的那首《马群》之外,我已记不清其它作品。2003年的非典完全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和对诗歌的认识。和历史上任何一次灾难与疫情一样,它用灰色的数字和凝固的图片警醒并复苏了我们对自然、对亲情、对生活方式、生命教育和公共道德等重要问题的重新思考。人类的命运往往在刻骨铭心的大考验面前才会真正引起我们的重视,然而我们麻木已久,已经亏欠下太多的责任和爱。在那个鸟儿的鸣啭突然黯淡的大背景下,一位老乡请我帮忙抄写《小学生守则》,我像被什么握紧了一样,一口气写下了诗歌版的《小学生守则》。《诗刊》2004年2月首发,后来又7次重发,如果算上其它刊物和选本的转载,估计要摞成厚厚的一摞了。这首诗是我写作生涯的分水岭,它特殊的写作背景时刻警醒我,无论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还是我们争论不休的诗歌写作,都应该潜藏着一个最底线的“守则”,这个“守则”,教会我们对人类如何重返其童年、诗歌怎样回归其本源,做出正确的选择和解答。
霍俊明:是的,对此我深有同感。吊诡的是我们当下的诗歌看起来已经相对自由和开放并充分的个人化,但是我想更多的写作者像你所担忧的那样已经没有什么“底线”可言了。换言之,很多人别的不说,从最基本的语言角度来说他们已经缺乏足够的敬畏。而至于诗人的操守和责任就更无从谈起。你在《小学生守则》的创作谈中提到,“童心在先,诗歌在后”,你如何在“童心”和“诗歌”之间找到写作的焊接点和突破口?实际上在我看来,“童心”或者“赤子之心”都是以一种祛除了城市化时代的伪饰和诸多世俗规训的“非成人”的心态和眼光。在1990年代之后的一个时期中国诗歌曾经有过一个矫正“非成人”化写作的趋向,但是其导致的直接结果则是写作的知识化、非趣味化、去情感性和贩运西方式的写作的泛滥。 徐俊国:请允许我先随意列几个名字,王维、陶渊明、苇岸、梭罗、约翰•巴勒斯、约翰•缪尔、李奥帕德、怀特、法布尔、瑞秋•卡森、普里什文、弗洛斯特、雅姆、斯奈德、W•S•默温、洛尔迦 ……在我喜欢阅读的范围之内,这个名单至少可以加长十倍。你可以发现,这些名字几乎都与神圣的大自然有关,与人类的物质生态和精神生态有关,这些名字本身就闪现着澄澈、诗意的光芒,它们象征着人类文学史上对抗污浊和紊乱的绿色力量,净化着一个时代甚至几个时代的空气,引领我们在鸟语花香中穿行,在危机面前止步,在精神荒芜之地流下良知的热泪。这些人当中,不写诗的那些人,也是名副其实的大于诗人的诗人,我们尤其要对其中的身体力行者表示更高的敬意,他们不仅认识到自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而且还敢于折断世俗的目光,丢弃文字的浅薄,为后来者挣脱工业化文明的泥泞留下了清晰的脚印和路标,提供了一个看得见曙光的真实出口。在我看来,凡基于重建人类文明秩序的本真愿望,为清理俗世的喧嚣,祛除蒙蔽心灵的灰尘,援引人们走向自由之境而写作的人,都跳动着一颗草本植物的童心,它的颜色是绿的,质地是柔软的,它的根部流淌着温暖的血液,而不是郁结着脏污和晦暗。在物化、异化日益严重的今天,人类对待同类和自然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这种处境迫切需要每一个写作者从无动于衷中醒来,认真探讨和思考“诗歌何用,诗人何为”这样的本根问题。这些年,我们醉心于诗歌技巧的花样旋转而忘记了重心,现在,是停下来的时候了。当远离童年的人类在成年仪式的庆典中沾沾自喜,当诗歌遭遇责任追问和道德指责,我们应该在《瓦尔登湖》等绿色经典面前垂首汗颜。我们曾经写下了什么,这些文字除了像诗,被印成铅字,还有何用?在中外诗歌流派的英雄榜上,最让人心寒的是自白派的诗人们。也许有人还在津津乐道普拉斯的文学天赋和艺术成就,而我却看到了她在解决生存和诗歌关系上的彻底失败。当作为诗人的有意义的经验被归结为痛苦的解剖和自戕的展示,死亡也被解读为一门艺术,生存的真切体验带来灵感的同时,也把诗人推进了自我毁灭的石灰窖。诗人是芸芸众生中内心藏有灯盏的少数人,他应该替迷茫的同类点燃珍惜生命的信心,如果我们写下诗歌是为了沉入绝望和黑暗,那我以自己沾上了诗人这一名号而耻辱。人类在物质的快速进步中走向成年,诗人应该把它的脖颈拧回来,让它重温精神领域的童年景象,那里水草丰茂,牛羊和谐,人与人赤裸相照,血缘亲近,没有战争的硝烟,没有欺骗的谎言,只有安静的月光见证着农耕文明的纯朴与美好。在蟋蟀彻夜歌唱的地方找到自己的出生地,在羊羔跪乳的大地上找到自己写诗的理由,我试图让自己的诗歌脱尽语言的累赘而及物,尽可能做到词能达意,不忽悠读者,不欺骗自己。我时常规劝自己,不要为时髦的流行写法和所谓的先锋效果所迷惑,诗歌不仅仅要对这门艺术本身的建设和发展有用,还应该承载一些别的元素,诗人不仅仅是诗人,诗人还应该为自己是“人类”的 “人”而负责。基于这些考虑和坚持,我开始制定鹅塘村写作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