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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净方能净彼，俯为人间一切 ——读苏轼两首如梦令 刘自献 （河南建筑职业技术学院 ，郑州 450007） 摘要：本文首次对北宋伟大 文学家、 政治家苏轼的两首洗浴词如梦令，从创作背景、思想内容及艺术特点等方面进行了独到的赏析，肯定了该词在苏词中的优秀地位，为一般读者学习苏词提供了参考。 关键词：苏轼； 如梦令； 水垢何曾相受； 自净方能净彼； 赏析 图书分类号：I1222.8 文献标志码：A 在苏轼360多首词中有两首戏写洗浴的词，这就是《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和《如梦令·自净方能净彼》，这是苏轼词的优秀之作，但目前还没有人对这两首词进行较为全面的赏析。这里以朱德才《宋词十八家.苏轼词》[1]本为主，同时参考吕观仁的《东坡词注》[2] 、刘尚荣校勘的《傅干注坡词》[3]、唐圭璋的《全宋词》[4] ，谈谈自己的学习体会。 一、关于两首词的写作背景 这两首词写于元丰七年十二月十八日调任汝州的途中，时在泗州（今江苏省盱眙县境内）。苏轼当年49岁，这一年是他的人生走向高峰的转折年。作者在调任途中，当时应该是已意识到自己将被神宗皇帝重新起用了。 苏轼是神宗元丰二年己未（1079）蒙冤遭受“乌台（御史台）诗案”，元丰三年庚申（1080）二月一日到达到黄州贬所，四年后的元丰七年(1084)正月奉诏调往汝州的。此前，神宗曾多次准备起用苏轼，都被大臣阻挠了。这次神宗皇帝，亲自写诏把苏轼调往汝州。还说：苏轼降职思过，已经长达几年了。人材实在难得，不忍心永远弃之不用。苏轼接诏之后，四月一日起，先游览了一圈，还在高安会见了他弟弟苏辙。六月九日正式从黄州贬所乘船去汝州，顺便送长子苏迈到湖口，去现在的江西德兴县任县尉，并游了石钟山。七月回船当涂，过金陵（现南京），在金陵曾多次拜见王安石，相互唱和，停留了一个多月。八月到京口（现镇江市），九月在宜兴买了田地，十月到扬州，十一月到楚州（现淮安市），十二月一日抵达泗州，十八日，在泗州雍熙塔下的公共浴池洗浴，并写下了这两首《如梦令》。在泗州过年后，于次年（1085）正月，苏轼上表请求在常州居住。早上报给皇帝，晚上就批下来了。二月告谕下来，三月神宗去世。十岁的哲宗即位，高太后权同听政，奉神宗生前旨意开始起用苏轼。次年(1086)，苏轼51岁，正月入侍太和殿﹔三月免试出任中书舍人，参与起草诏令﹔八月正式为翰林学士负责起草诏令，仕途达到了他人生的最高峰。 这就是苏轼写这两首词前后的人生大背景。 二、关于两首词的思想内容 （一)两首词的原文 如梦令 元丰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浴泗州雍熙塔下，戏作如梦令阕。此曲本唐庄宗制，名忆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为如梦令。盖庄宗作此词，卒章云：“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因取以为名云。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又 同前 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二）第一首 第一首有小序，有两层意思：一是写这首词的起因：说元丰七年十二月十八日，在泗州雍熙塔下的浴池洗浴，因有些感想，之后就开玩笑似地写下了这如梦令词。泗州雍熙塔：清康熙初（1680），泗州沉陷于洪泽湖中，塔也随之不复存在。阕：在与曲和词有关时意为一首，或一段，而这里是指词，有别于曲。二是对于词牌“如梦令”来历的介绍，说它起源于唐庄宗制的词《忆仙姿》。这个唐庄宗就是五代时后唐的开国皇帝李存勖(885—926)。《忆仙姿》词的原文是：“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一曲舞鸾歌凤”，《傅干注坡词》为“一曲清歌舞凤”。 “水垢何曾相受”：水是水，垢是垢、我是我，我什么时候曾经容受了水和污垢？“细看两俱无有”：仔细看看，水也没有，垢也没有。“寄语揩背人”：告诉擦背的人。“寄语”通常作转告讲，这里是告诉之意。“语”作为记事当是浴时所说，但写词肯定是浴后之事，所以“寄语”非常恰切。“尽日劳君挥肘”意思是整天都有劳您挥手动肘。“轻手，轻手”：手轻一点、手轻一点。“居士本来无垢”意为：东坡居士我身上本来就没有污垢。居士：一指信仰佛教而不出家为僧的人﹔二是古代称有德才而隐居不仕或未仕的人。这里指苏轼自己，苏轼在贬地黄州东坡居住，故称东坡居士。 总的来看，第一首词的正文用现代的话，大体上可以这样说：水和垢什么时间同我曾经相互容受？仔细看这两种东西我身上都没有。告诉您这擦背的人，劳您整天挥手动肘了。手轻一点，手轻一点。东坡居士我身上本来就没有污垢。 这第一首写的是：申辩、不满和请求。 字面上我们可以概括出如下几个方面：一，作者强调自身是洁净的，没有污垢；二，自身洁净的人还是被人动手除垢；三，擦背去垢的人，出手太重；四，表达不满和请求：对身体洁净的人不该出此重手。 实事上，苏轼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喜欢经常洗浴，而这经常洗浴就不只是为了除垢了，而是为了健康身体和愉悦心情，这成了他的一种生活方式。而这次在泗州的公共浴池里遇到了一个擦背特别用力的人，把他的身体弄痛了，他就戏言地表达了不满，而且还讲了理由。这样的生活趣事，作者随后开玩笑似地写成了词。 但在深层表达上，这样写的结果，超出了这件事情的本来意思，丰富了内涵，隐含了：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不公平待遇。到这里，你对于一个蒙冤受贬、被当事者欲置之死地，而现在皇帝让调离这个贬地的文人苏轼，一个“又以事不便民者不敢言、以诗托讽，庶有补于国”[2]212的人，一个正在被皇帝起用的过渡期的人，你还认为这只是写这次洗浴吗？显然不会。我们如果进而想到：不该对身体洁净的人重手去垢，是没有必要的、可笑的，这是很自然的； 我们联想到苏轼蒙冤贬往黄州的情景、联想到古今社会上的人生，也是很自然的。而这些恐怕都不只是一次洗浴、一次简单的戏作所能解释得了的。而这些，我想起码也是词人“戏作”的丰富内涵中的重要一面吧！ （三）第二首 第二首也有小序：“又，同前”。序虽然极短，但也是两层意思：“又”是“又一首《如梦令》”的省略；“同前”，意为此词写作背景同前一首一样，换句话说：洗浴这一次写两首词，这是第二首。 这第二首虽是写与第一首的同一次洗浴，但与第一首的意义有了较大的不同，思想上登上了更高的境界。 “自净方能净彼”，说的是自己身上洁净了，才能让别人洁净。这是说自己，也是说揩背人及其他澡浴人，这是说自净与净彼的关系，是词人的认识与观念。“净彼”在《傅干注坡词》中为“洗彼”。“我自汗流呀气”，“呀”，读hā。“呀气”：张口大声呼吸、喘气。 这句是说，为了自身洁净，我已经是汗流浃背大口地呼吸喘气。这是说自己已经付出的努力。“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两句说：告诉所有的洗浴之人，我们暂且共同做这洗浴普通肉身的游戏吧。“肉身”，就是肉体、身体。这两句是向洗浴的人发出呼吁，号召大家都来做这洁净自己的事情，而且称之为游戏，说这是轻松的事情。“但洗，但洗。”就是只管洗、只管洗的意思。“俯为人间一切”意为：我们俯身洗浴是为了人间的一切。“人间”在《傅干注坡词》中为“世间”。 这一首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自身洁净了才能使别人洁净。为了洁净，我已经汗流浃背地大声喘气。请转告各位洗浴的人，我们暂且一起做做洗浴肉身的游戏吧。只管洗，只管洗。俯下身体受洗是为了人间的一切。 这第二首在思想内容方面，字面上表达的是：“自净方能净彼”的洁净哲理、已经为自身洁净做出的努力、呼告“浴澡人”一起来洁净自己、对遭遇重手揩背的态度的转变和坦然相对、“为人间一切”的洁净目的。寓意是：受屈吃苦何所怕，一切为人间天下。 这第二首同第一首相呼应，同时又是对第一首牢骚不满的转变和升华。这里给我们展示的：想让他净，首先要自净，要想自身洁净，何惧屈身就洗的哲理及态度，这是何等的明理、睿智，勇敢、无畏，超脱、达观。这“俯为人间一切”的目的又见词人胸襟是何等的宽广，境界是何等高远。这都是今天的我们应该永远学习的。而“自净方能净彼”、“俯为人间一切”的词句，也应该作为千古经典名句珍视铭记。 这两首写洗浴的词，作者称之为戏作，但从这戏作之中，结合当时词人的人生背景，我们还是能够体会到： 第一首是对没有水垢而受到擦背人的重揩而不满，但是没有恨言。第二首是说想让天下洁净就得自身洁净，为了天下，自己甘愿严格要求自己，俯身接受重手擦洗、净洁本没有污垢的自己，使自己更为洁净，也希望同仁们一起洁净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人间天下。 作者此时是受贬之人，罪名是对皇帝不敬，而实际是没有的事，只不过是不同政见者借名而为的卑鄙行径罢了，而且是欲置死地而后快。这使作者受了大委屈。但作者除了表示不满并没有愤恨，反而认为自己作为一个愿使天下美好洁净的人，自身就应该比一般的人更洁净，为此受些清洗磨砺没什么了不起。他在自己自身洁净的同时，号召其他人，同自己一起洁净自身，这一切都是为了人间，为了天下。这里也颇有点孟子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意思。这里我们可以充分可看出词人胸怀天下、渴望报效朝廷的大志，也可见其坚韧、达观、幽默的性格 。 （四）学习这二首词的现实意义 今天学习这两首词，我们起码会感悟到：一，面对人生的曲折，即使受了委屈，也应淡定笑对，要坚韧顽强，要相信太阳是不会永远被乌云遮住的；二，你要做一个让天下洁净美好的人，首先自身要洁净，这颇有点像时下所说的“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三，我们一些衣食无忧的人们，也应具有“俯为人间一切”的情怀，向像苏轼一样的古今风流人物学习，在精神和行动上都走在社会光辉未来的前沿。这些方面都是我们应受到的深刻启示。 三、关于两首词的艺术特点 这两首被词人称之为的戏作，在艺术上有着它的鲜明的特点，具体表现在下列这些方面： （一）两首词，都是采用了起承转合的常用谋篇手法 第一首起句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直接写自己什么时候也没同水和垢混在一起，是一个独立的自己；第二句“细看两俱无有”是承接，做进一步解说。前两句是说自己，是后文的基础。“寄语揩背人”句表达对不满的对象发话，是词意的转折，也是后文的纲，后文都是所寄之语。接着的“尽日劳君挥肘”句是“寄语”之一，是对揩背人的感谢、慰问与尊重，自然也是讽刺、诙谐与幽默。“轻手，轻手”是“寄语”之二，直接表达对揩背人重手揩背表达的不满，也是建议与请求。最后一句“居士本来无垢”是“寄语”之三，是四五六七句“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的理由诉说，是总结，也是全词结构上的合、对词的首两句的照应。 第二首第一句起笔是总写，表达自己的理念，点出“自”与“彼”的关系。第二句“我自汗流呀气”，是承接，写出了“我”已经做出的努力。第三至第六句是转折：第三句“寄语澡浴人”中的“寄语”是转之纲：“且共肉身游戏”是所“寄语”“澡浴人”之第一语，重在号召“彼”，也包括“已”，照应了起句与承句，形成了呼应﹔第五、六“但洗，但洗”是对洗的态度仍是寄语，是对第三、四句的承接，也照应第一首的“轻手，轻手”﹔最后一句“俯为人间一切”是“合”，是对二、三、四、五、六句的总结，也是对第一句的照应。 这两首词都写得思路清晰、层次分明，结构和谐完整。 （二）体现了他的无事不可入词的娴熟精致的高超境界 一次洗浴的日常俗事，他就入词了，而且写得如此轻灵、活泼、幽默，而又如此深刻、厚重、富于张力，耐人寻味，给人诸多启示。这是极为难能可贵的。清人刘熙载在《艺概》卷四《词曲概》中所说：“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事不可入，无意不可言也”[5]实在恰切。 （三）用欢快活泼、幽默诙谐、亦庄亦谐的戏作情调叙事、论理、寓意 洗浴，这是苏轼非常喜欢的事情，这本身是一种快乐，但很可能是因遇到了具有地方特色的重手揩背人，词人不适应，让在高兴之余有了些不如意，于是就用这种戏作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在第一首，先“何曾”，后“细看”接着是“寄语”，最后又“本来”，在欢快活泼、幽默诙谐之中，写出了当时对被重手揩背的事情与不满。让人历历在目，如在眼前，产生联想，感慨颇多。接下来的第二首，表面上好像内容上同第一首有矛盾，但实则是对造成不满的揩背者们的原谅和宽容，是一个发自内心的调侃式的诙谐表达，但谐中有庄。这亦谐亦庄中所达的“自净才能净彼”理念和“俯为人间一切”的胸怀境界，让我们不少的当代人都一些汗颜了。作者称这两首词是“戏作”，但正是这样的“戏作”，以这样的情调，这样的叙事、论理、寓意，“戏”出了高大上的非凡境界。 （四)语言通晓明白，极为口语化 苏轼词中用典费解的有之，但这两首没用典故且极为口语化。口语化的用词，让读者很轻松地想象出洗浴揩背的具体情形，字面意思非常明白。即使不做广泛地联想，这本身的场景描绘和思想认知的表白和抒发，也让人受益不小。这同当代一些诗词作者，特别是一些诗人，写一些作品，以让人读不懂为优秀的理念大不相同。显然，词人为我们今天的诗词写作提供了优秀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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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7 10:34:16
发表于 2016-6-27 13:2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