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多愁善感

屈铁钢

一
詩人应该是多愁善感的。说来奇怪多愁善感使你的詩貝有艺术气貭。当然多愁善感并不是无缘无故没来由的。它产生在你在人世间种种经历与变故之中。东晉桓温经过金城，見自已少时栽种的枊树长大成荫，感叹人生之倏忽，不由得潃然泪下，遂有名篇传世。昔年种枊，依依汉南，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唏噓少年，鬓如秋霜，壮志未就，情何以堪？又如陈子昴i[登幽州台歌]也是感叹天地苍茫，人生短促，孤独无依，其心誰知呢？当然多愁善感并不是无病呻吟，总要有的放矢。多愁善感不但是深闺之贵族妇女之禀性，也应该是詩人之天賦异禀！
二
愁并不是局限于单调的一种。忧天下之忧而忧是愁，家国之忧是愁，伤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也是愁。毛泽东青年时词如i[沁园春长沙][忆秦娥娄山关][贺新郎][虞美人][清平乐六盘山]等，虽悲壮苍涼，却若有若无愁絲恨缕，故感人之深，乃血性豪迈大气之作也。李煜词流露出故国之思亡国之悲为虏之辱情真意切非真经历有奇才之人断不可如此。情同此情故流传千年而不衰。乡思乡愁是愁，新婚远别也是愁，伤悲生计无着，痛感无米之炊也是愁。人生一世不可能没有愁，无愁的只能是木石泥土与机器人。心怀开朗生性乐覌的人有时也会愁绪满怀的。
三
愁往往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不会是虚的。也不会来虚的。人是有感情的，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论老少，不分阶层的。并不因为你是君王官员或是农夫工人乞丐，人的感情就迴然不同。当然世上没有无缘旡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是对毎一个人来说，得爱之欢，失亲之悲，并不以阶级而就面目各异。当你的詩是真情流露，自然就会使读者受到感柒即情感共振，也就是产生共呜。别人不读你的詩则已，一旦读了就会爱不释手。感情是共通的。你若想你写的詩得到人们的认可就应该倾注你一片真情！而愁正是真情不加掩饰的流露。如诸葛亮[哭周公瑾四言詩]，虽历数千年至今仍然感动不少读者。现抄该詩如下，
呜呼公瑾，不幸夭亡！
今闻噩耗，痛断肝肠！
闻君仙逝，江河凝滞，
闻君仙逝，星月无光。
君如有灵，听我哭诉，
君如有灵，享我蒸尝。
吊君幼学，以交伯符；
仗义疏财，让舍以民。
吊君弱冠，万里鹏抟；
开创霸业，威震三江。
吊君少壮，远镇巴丘；
统领千军，讨逆无忧。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
伉俪贤美，佳话流芳。
吊君气概，谏阻纳质；
始不垂翅，终能奋翼。
吊君鄱阳，蒋干来说；
挥洒自如，雅量高志。
吊君弘才，筹略安邦；
赤壁火攻，力挫敌强。
想君当年，雄姿英发；
哭君早逝，泪如血浆。
悲哉公瑾，惜哉公瑾，
忠义之心，名垂百世，
英灵之气，万代流芳，
哀君思君，悲恸欲绝，。
昊天昏暗，大地蒙霜，
三军识帅，怆然泪涌；
明主哀泣，痛失栋梁。
亮也不才，丐计求谋；
助吴拒曹，辅汉安刘；
掎角之援，首尾相俦，
若存若亡，何虑何忧？
呜呼公瑾！冥冥无际，
世事茫茫，魂如有灵，
以鉴我心：从此天下，
痛失知音，君去何方？
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四
特别是女詩人更应该多愁善感。大凡古往今来的女诗人，大都以愁字著称于世。如李凊照[总一个愁字了得]！秋瑾诀别詩[秋风秋雨愁煞人！]满腔悲愤溢于言外。朱淑真[言愁并未真愁，真愁心里透]。女詩人感情细腻温柔委婉，其写情该是缠绵纤绻欲说还休。決不是如舒婷余秀华作关西大汉状干吼吼，所謂巾帼豪迈，也应该柔情无限，岂是酸臭腐儒叨叨呶呶？如红楼梦中[葬花词]把黛玉寄人篱下孤独无依不愿同流合污之情态尽露无遗其凄美令人读之不忘！现抄如下[葬花词]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细飘春榭，
落絮轻粘扑绣窗。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著处。
手把花锄出绣窗，
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
哪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
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
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
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
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
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
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
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
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
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
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
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亭外悲歌发，
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
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
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其骨，
一坯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
不教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
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
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
花落人亡两不知。
让落花比喻自已凄苦身世，伤悲自已幸福与婚姻不能自主，宁愿一死也不愿污淖渠沟，[葬花词]不论是意境还是文采都尽善尽美真乃千古女性笫一词也！林黛玉的[抚琴悲往事]之词与之类似，同为柔美凄艳之作也。现抄如下
风萧萧兮秋气深
,美人千里兮独沉吟.
望故乡兮何处,
倚栏杆兮涕沾襟.
山迢迢兮水长
,照轩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
, 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子之遭兮不自由,
予之遇兮多烦忧.
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
思古人兮俾无尤.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
天上人间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オ,
素心如何天上月.
誰说中国无詩？谁说中国古典詩歌皆封建之歌功颂徳？这首[葬花词]正是人的追求自由的诉说，女性为求解放与爱的真切告白。也足以证明，那些诋毁中国古典詩歌的洋奴是何等蠢昧无知！
五
人不可能老是愁，总有欢乐的时候，詩人亦是如此。詩人不但要多愁，而且还要善感。如悲愤郁闷苦恼憎恨厌恶等词汇属于愁的范围，而欢乐轻松恬淡怡然诙谐幽黙则是善感了。多愁与善感密不可分，亙相渗透融洽，难分彼此。尽皆真性情，真血性，是人的真情赤祼祼或欲盖弥彰的流露！比如你怜贫惜老，问孤悼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或痛感污柒碧水不碧，青山不青。或感叹人生艰难生活不易，堕落红尘之无奈，打工之风雨凄涼路途坎坷，或愤懑人世不公，见不平而鸣，大到天下大事，小到街巷瑣事。对你耒说轻若鸿毛視如不見嗎？你生在世间难道没有委屈，伤感与满腔愁绪嗎？当你明白愁字对詩至关重要的含义你就会懂得如何写詩了，你就不会无事空忙，瞎忽隆了。当你故友重逄，邂逅知已特别是多年未果今日一揽知已特别是异性知音你写的詩难道不会欢快轻盈嗎？見到雄奇山水你就会赞美，見到山河再造你就会歌唱，这是天性使然是詩人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流露！比如沉冤许久一朝而雪，燧道尽头一线光明，残冬腊冃中报春腊梅，苦尽甘来亲情犹在，都会使你感概万端，真情实感迸发如电光石火。
六
中国古典诗词与酒是颇有渊源的。所谓的 [醉后不堪题绝句恐惊星斗落江寒]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还有[一醉解千愁]又云[以愁浇愁愁更愁]。但不要以为古代诗人个个都是酒徒，只有在苦恼郁闷的时候，才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把酒吟詩是极高雅的艺术享受，也是人生佳话。把酒吟詩就是解忧去愁，倘若天下安宁，民丰足，就遂了英雄报国之志，与书生豪气！換言之，中国古典詩歌的主旨即多愁。如忧國忧民，忧谗畏讥，先天下之忧而忧，哀民生之多艰。倘若诗人如木屑泥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就不会有杰作名篇传世。蓸孟德的四言詩无疑就是建安风骨，他的[观苍海][蒿里行][龟虽寿]与[短歌行]都是极具思想与文采的写真写实之作！为何现代詩人热衷于堆垒辞藻使詩歌无情无趣呢？最根本原因在于乐而忘忧，愚而忘愁！倘若你的詩没有了忧愁，又没有真情实感，会成为什么呢？一堆没有生命也没有灵气的文字堆砌！

七
詩人的多愁善感与大家闺秀的多愁善感有着差别的，但却息息相通。惟有一点不同就是说詩人的胸襟更开阔視野更远大。效儿女态未常不可，但不能停留在儿女态上。比如独守空闱的幽怨，痛失爱侶的悲苦，被人泠落与遗弃产生的怨恨，完全可以用詩的形式表达出来，对爱的渇望，对幸福的憧憬，对妙人儿的倾慕，渇望异性的爱抚，还有比翼双飞，同甘共苦，生死不渝等等都可以在字里行间中流露，爱情詩就是这样产生的。你只要有个过程与经历以及变故，写你生活的亲身感受，你写抒情詩是不难的。你愤怒于为富不仁，鄙弃于巧取豪夺，挥釒如土，穈费民脂民膏，你就会用笔去剖析去鞭笞，政论詩也就产生了！当你倘佯于秀美山水之间，徘徊于江海之畔，倘若你有写詩的冲动，赞美祖国大好河山的山水詩，就可能一挥而就。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多愁善感即是感情充沛鼓荡充盈的所在。見落花而伤春，见落叶而悲秋，照镜感叹韶华己去，重遊故地忽唏嘘往事等等，都可以使你的感情大大充实丰富起来。
八

也许会有人说忧国忧民是官员干部的事，与诗人有何关系呢？水污柒大气污柒自有职能部门管，岂要詩人多管闲事？日本人占钓魚岛，南洋诸国瓜分南海，自有政府打理，谁叫詩人打理呢？人间的疾苦，下层的艰难，与你詩人何干呢？詩人只有专心写詩，不要管得太宽，管了也是白管。更有甚者有人认为，寓言詩是写动物世界，叙事詩是故事会，讽刺詩是发牢骚，情詩是狗儿发草，山水詩是摄象或景物画，既然有了哲学家，何必写哲学詩呢？感時詩不过是对时事的评论，何必多此一举？因之都是越殂代疱，没有存在的必要。写詩不过是写心里话，蛮有个性的话，一不要叙事，二反抒情，三要突破语訁瓶颈。更不要什么多愁善感，就这样，詩成了什么呢？什么也不是的无聊废话！詩人成什么呢扯起喉咙作鬼叫，精神病院垮围墙跑出来的人！詩人没有了担当，没有了责任，还祘那门子詩人？与行尸走肉有区别嗎？诗人没有了忧愁，没有了欢乐，不过是升腾极乐的死人，不就是一个朩脑壳嗎？血总是热的，心还在跳动，趁着尚未手脚尚未冰涼，让我们多些担戴，再多一囬登高一呼，脑瓜子总是用来想事的。多愁善感使你大脑思维保持在健康状态，不致于神经麻痹，泠热不知。让我们多愁善感吧！

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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