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秋野珺雪 于 2018-3-19 12: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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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成为少数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儿。然而,一旦少数与少数比邻而居,就会日益共生出一种制衡般的安全感。云南,大概就是这样的所在。 鸟语花香的云南,云也坦然,风也从容。在这样的地方待久了,一个人很容易被时间谋杀。换句话说,人的存在感远远低于大自然。白族诗人刘春潮,早就意识到了这种先在的悬空性。于是,以诗、以画的方式,奋力突破山高林密的重重遮蔽。 诗与画,之于平常人,本是成为少数的手段和路径;然而,之于刘春潮,却是一种民族的本能使然。由此可见,刘春潮若想成为真正的少数,需要在个我的肉体里发育出英雄般的孤胆。第一次读刘春潮的诗,感觉他应该是云南的。直接又神秘,干脆又缠绵,必要性有,确定性无。云南作为他的姓氏,出现在具体的诗写里,地方性的身段展示,变脸成符号性与元素性,自在地敞开了灵与肉的原乡。 刘春潮生在云南临沧,生活在广东中山。身首异处的奔泊,让他不能企及头上的事物。在天与地之间,他选择了叩问大地。心地浩茫连广宇,不问鬼神问苍生。因为他知道,诗意盎然的云南,总是不由自主架空一个诗写者的落地力。先在浑然的隐秘时常徇私成单纯的神秘,本属自然的敞开经常被 体制化为面具丛生的仪式。久而久之,异数变成了少数,少数变成了家常,应该变成了应当。 通读《事实如此》,不难发现,刘春潮的诗写大都比较完整;而这种完整性,恰恰是当代大多诗人最为匮乏的。在中国诗界,有句无章的写作比比皆是。就此而言,刘春潮诗写的稀缺品质已经昭然。当然,其诗写的完整性不是建立在简单、简陋的基础上,而是有一种隐秘的复杂性在筑基。《犹豫》写出了不决的缜密。《铁》犹如线描,几笔勾勒,铁内在的重量感立马示现。 或许是刘春潮出身于白族的缘故,他对白的本体认知要比常人敏感。白,不光是一个民族的肤色,而且也是一个民族最朴素的言说方式。白,空白,直白,留白,道白,等等,说白了,诗歌就是语言与灵魂的“裸奔”。比如,在《她》那里,他将白转化为兴的能力,又辅之以类比式的赋,直截了当,诗意醇厚。再比如,在《白凉鞋》中,“我的好妹妹/你比我幸福/起码不用看到别人和自己老去的模样”。如此面对面的生死告白,固然撕心裂肺,但他仍忘不了用事实说话。 记得有位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外国作家说过,事实总比说法可靠。“直到他为世界/让出一个身子的位置/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一头被缩小的大象”。在《大象》里,这样的旁白,有些许的滞后性,然而退着说,也是摆事实,不讲道理。在《老和尚和小和尚的故事》里,刘春潮更是承继了《诗经》的复沓与回环,几乎到了白说谁不说的境地。如何成为少数,刘春潮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在《某月一日》里,一组手机号码,13707474748,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他悄然触及到了匿名、失名、莫名以及难命名的交感神经。这样的刻画,显然是指认真相的诗写,也必然是揭示真理的诗写。经验是事实,记忆也是事实。以我的经历以及对个我经历的回顾与前瞻,来呈现真象,这也是白的力量与神秘所在。 刘春潮的诗,是求真的诗。务虚的工作,落实在每一个事象上。故乡与异乡,构成了诗写者的苦恼源点。对比之中有往返的辨诘。故乡的异化以及异乡的悬搁,让诗人无乡可返。何处是我家园的迷惘,源于骨子里的刨根问底。以《姓氏》开篇,意味着从根出发。“她是徒手挖出来的秘密/她正在被一些荒芜所遮蔽”。基于这样的前提,他认领了油菜花的宿命:虽然开不出我的故乡,但可以“肩并着肩一直站到天边”,甚至“至死保持着相爱的姿势”。这种局部的场,相当于佛事里的中空,有一种“明知——偏要——”的悲壮。从他们的诚实、无忌、无间中,感受到一种殊异的雄强。局限不仅塑造个性,而且还能集约力量。寻根,自然免不了与父亲的夜话:酒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在除夕这样的时间节点上,一代人想了结,一代人欲开始。诗写者没有透露谈话的内容,但从父亲的神情举止中看出,父亲是满意的,放心的。“永远不要醒来”的不孝想法,却提示了对父亲一生的保全。 事实如此的诗写,必然导致白描。在提供事实时,一定要确凿。如果不确凿,这些事实就证明不了什么;如果不确凿,这些事实就不会胜于雄辩。白描具有沉默的品质。刘春潮的诗大都在供认或多或少的事实,或真或假的事实。不过,这样的供认有些残酷,不讳是极其难达的目标。“无话不说的朋友/浪漫放荡的情人/相濡以沫的妻子”——这样的目标,是极其美好的。可诗写坦白,他做不到。他不得不承认“同室操戈太久/敌人也会变战友”,“你永远都是对的!”如此糊涂的爱,有一种彻骨的无奈,带有命运的默许。这种直来直去的诗写,匕现了诗写者的英雄本色:敢作敢当。 担当是一个诗写者成为少数的前提。刘春潮以为,少数不是偏僻性的代码,而是边缘性的体征。白,之于他,带有某种穷尽可能的意味。置之死地而后生。白,让刘春潮的诗写一条道儿走到黑,直到把路走通了。这种翻盘的活儿,让他看见,诗确实是人性的一种努力、边界和希望。到边了,就是到家了。这样的通透,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她注定要长大/也一定会离开我/我只希望她小小的男朋友/晚些出现”。他说的是女儿,其实说的也是诗。魂不附体的时候,尴尬;魂牵梦萦的时候,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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