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把真正的钥匙,只对一个锁孔。但人类又祈求有这样一把钥匙,能打开所有的闭锁。
每次的插入锁眼,它都擦燃一缕火焰,尽管只是一根火柴的短暂。
须持续地推进,直至尽头,一个恰当的位置,世界才会为你旋转。
繁复的单调,钥匙承担了生活中最乏味的部分,而将门后的惊喜,幽怨,发誓,赌咒,引诱,交易……留给了反复无常的人类。
钥匙,并非人的力量或思想的延伸,也不意味着某种生命的触须,人类之外的世界无法理解其中的诡秘。
钥匙与锁,人类某个部位的矛盾纠结。
人的眼睛,既是锁眼,也是钥匙。
有一个世界,在我们的深处闭锁着。总有人不断地试着各种钥匙,试图唤醒它,却忘了它根本就没有锁眼,它本身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如果人类不是以枪,而是以钥匙瞄着彼此,这世界就是一个童话。
钥匙的锁孔并非刀鞘。再锋利的刀刃也无法抵达钥匙的深度。
每一粒星星,都是一个锁眼,等待着一把钥匙。
或许,有一把万能钥匙,来自阳光的锻造。
泥土的钥匙如何旋转?去问落叶。
荒原的一颗枯树,如何开启寒冷的闭锁?
一盏灯的开关是不是钥匙,要看它照亮的是什么。
一条鱼的游动,就是水的钥匙。
天空的飞鸟,也是人类的一把钥匙。
十字架,向着天空启转的一种钥匙。
那个疯子,他用钥匙在虚空中不停地旋转——他成了一个艺术家。
一把钥匙的悲剧是,它终于寻到了自己的锁眼,里面却已锈死了。
(二) 钥匙的数量,意味着一种控制,权威。
不再启用的钥匙,仍阑尾一般挂在腰间。我没有割除它,是潜意识中担忧某个日子,会被一道门拦住?
沉坠的钥匙愈积愈多,它们的重量使我步履蹒跚。
有时,我握着钥匙,却在寻找钥匙,如一个梦游者,步入一种感觉的盲区。
有时,我把钥匙遗忘在一间房子里,只得又费力地破窗而入。有时的有时,我干脆舍弃了这间房子,也慢慢地遗忘了那把钥匙。
太多的时间,我忽视它,如忽视随着的影子。而我对着自己的影子时,又觉得它在开启我的什么。
人与动物之间,有一个供钥匙游戏的窥视孔,却没有敞开的门。
人与草木之间,许多人认为有一扇门,可他们的手上根本就没有钥匙。
盗贼,贪官,逃犯……都在夜色中,胆战心惊地注视着一把钥匙的转动。
墓穴的钥匙,与死亡的钥匙,并非一把钥匙。
进入一部历史,有着无数把钥匙。可每一个握钥匙者,都自称是惟一的。
一扇陌生的门前,我习惯地掏出一串钥匙,茫然点数了一遍,又一遍……却忘了那边的世界。
我有一把钥匙,被我闭锁在一个世界里,并有着奇怪的洁癖。如果有别的手掠过它,这个世界便罩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每一把钥匙,都闭锁了我的一部分。愈串愈多的钥匙,不断分裂着我的疆域。
一条封闭的小巷,钥匙的叮铛声中不断延伸。
手指对钥匙说:我指引你。 钥匙对手指说:我牵引你。
我们渴望狱头手中的钥匙,仅仅是谋划如何将自己释放出去,或使另一部分人来填充自己的囚位。
离开掌控的钥匙,像一颗失落的牙齿,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多年前遗失的那把钥匙,偶然出现在屉底,但于我已陌生如前生。它曾开启的时间,此刻却栩栩如生。
(三) 在穿越的姿态中抵达,是钥匙的幸运。
钥匙的影子,指向所有的事物,又为所有事物的影子吞噬。
一个突然苏醒的幽灵,在囚牢里激动地徘徊,向我们索要钥匙。但我们尚未能配制出那把钥匙,只得用铁锤将囚牢砸碎,而那个幽灵也随之消失了。
我与你之间,有一个锁眼磷火般游动。我无法让它静下来,并为它配上一把钥匙。
一缕返照,几斑青苔上无声探寻,一扇绿色的门悄然敞开。
轻抚的手指,也是一种钥匙,开启着一片爱的世界。
我把你的面容,呻吟,保存在一把钥匙里。再把这把钥匙,密码一般夹在一本厚厚的书页里。
进入一首诗无需钥匙,一首诗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他们得到了一把钥匙,却被表面的镀金迷惑了,又小心地把钥匙锁入保险柜里。
有一把钥匙,并没有引入锁孔,而是引入了一个蝴蝶翩舞的幻境。
随着我的磨耗愈来愈多,我已很难迅捷地触到锁孔里的敏感点,开启一片绯红的世界。
钥匙可以带来交流,它们彼此间却拒绝交流。
钥匙,并非路标,但它的指向,是所有路标指向的终点。
没有谁会厌倦钥匙的重复,单调,甚至会始终保持一种激情。
我们踏入的每一天,都是一把钥匙打开的。我们一直试图能掌握这把钥匙,而它总是随梦影滑脱。
我们过去的每一天,又是谁锁上的?一只只的箱子,垒叠得山一般,无数的钥匙凌乱地散落荒野,根本就无从整理,对号。
人类的钥匙愈来愈繁多,他们沉迷于钥匙的编号,却忘了门。
密码是锁,也是钥匙。
逃亡者的负荷里,第一个需丢弃又最难以丢弃的,是家宅的钥匙。
或许,永恒曾失落一把钥匙,被我偶然捡着了。我欣喜于它奇妙的光泽,却不敢在尘世的石头上试叩一下。
只要握有一把钥匙,就不会孤单。
望着远方的那间隐现的蓝房子,我想到了故园,钥匙,以及里面的一个孤寂的守候者,有着我的影子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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