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狗人 4 是的，我是蒋阿狗，我就是狗人。 我之所以承认我就是狗人，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我不能直立行走，一旦离开轮椅、丢开拐杖，我就只能在地上爬行——两只手着地，协助一条腿将身体撑起；而另一条腿，则犹如狗尾巴似的左右摆动。至于我这蒋阿狗，则是三十七年前，我的蒋爸爸为我量身而定所取的名字。 我虽然是人，也拥有人的思维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拥有人的生殖器官和人的欲望、拥有人的爱美崇善的心，可是，在我的少年时代，却没有人拿我当人；即使是勉强地将我划入人的圈子，也只能被人看成是人模狗样——归根结底，还是脱离不了那“狗”字儿！而且，那时候我根本就不能站立，也买不起轮椅，更没有资格坐上轮椅，即使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需要站立，也要借助于某一支撑点，才能勉强站立——否则，就会摔跟头。故而，我比谁都矮了许多，即使是站立起来，从头到脚也不会超过四尺。毋庸置疑，我看谁都得仰视，谁看我都得低瞅！ 可是，别人低看我都很容易，我本身就比别人矮小，无论大人小孩，要想看清我，只要根据自身的高度，调整眼睛的视角即可；而我仰视别人，却远不及一条狗了。因为狗的嘴长，也常有偷嘴的习性，它的嘴也常常伸在前面，随时准备对某一可口的食物捞上一口；它的眼睛也总是向上，这叫仰视。这种仰视，犹如那拍马屁的人，生成那种仰视的眼睛，只要它不是刻意回避你的眼光，它的眼睛便能顺利地将你看得清楚明白，你在它的眼睛里也就显得很正常了；而那些不是它刻意去看的人和物，也就显得渺小，显得很不正常了——要不，怎么会有“狗眼看人低”的说道呢？ 我要想将某人仰视，还得将头扭转，刻意将目光升高，才能有所收效。否则，我的目光在近距离的能见度，只能在人们的大腿以下了。所以，每当我听到有人说，“眼睛要往高处看，要往大处看，要往远处看；要有站得高望得远的胸襟，要有高瞻远瞩的壮志与情怀！”我就会痛心悲哀，也会无比愤慨！我也想高大雄峻，我也想登上高高的巅峰，俯瞰大地。 可是，我却徒有雄心，而难能如愿。这残酷的现实，制约得我连站立都不可能了，我怎么可能站得高望得远呢？那俯瞰大地，就更是异想天开了！ 5 我不叫狗人，我的第一个名字也不叫蒋阿狗。我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汪卫红。我本姓汪，爹妈给我起名叫卫红，其意就是保卫红色政权、保卫红色江山。我也有幸福而美好的童年，我也有许多美好的向往。小时候，我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宝贝。 爷爷奶奶都是读过私塾的人，不仅学问好，字也写得好。尤其是爷爷，一手毛笔字，更是令当时那个小县城和周边四乡八里的人们竞相称赞。不论是县城里，还是周边四乡八里的人们，基本上所有的红白喜事，都要请爷爷前去为他们当执笔先生。每年写春联，爷爷简直忙得焦头烂额。刚进腊月，爷爷便被人们争先恐后地请去写春联，直到年三十晚上，才疲惫而归。但是，爷爷却心中乐和。 我也受到了爷爷奶奶的影响，及早地接受了启蒙教育。爷爷在我未入学之前，就手把手地教我写毛笔字——教我写毛笔字的姿势，教我掌握握笔的要领，教我掌握下笔与顿笔，以及收笔的技巧。爷爷和奶奶还教我读《三字经》，那“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我不仅能读会背，而且还能写；就是用毛笔，我也能写得很像那么回事儿——爷爷奶奶也常常高兴地夸我是可造之才！ 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的父母都是语文老师。他们对我的爱，是那样的深沉。他们对我的期望与教育方式，和爷爷奶奶对我的启蒙教育，却有着代沟的烙印。 我的父母首先教给我的便是：“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人民大团结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爸爸妈妈教给我的第一首歌是《东方红》。爸爸妈妈还教我唱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和《沙家浜》。那杨子荣、邵剑波、李玉和、郭建光，以及李奶奶、沙奶奶、李铁梅、阿庆嫂的英雄形象，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那革命现代舞剧《白毛女》中的白毛女，更是令我对那万恶的旧社会，充满了极大的愤慨。我也就暗下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当一名解放军——我要紧握钢枪，驻守边疆，时刻保卫祖国、保卫人民、保卫这来之不易的红色政权和红色江山。 我也是乡邻们的开心果。我常常用我的甜润的童音，将李玉和、杨子荣、邵剑波、郭建光，演绎得淋漓尽致；也常常将李奶奶、沙奶奶、阿庆嫂和李铁梅，表演得惟妙惟肖——我也就常常赢得了阵阵掌声与声声喝彩！ 我还经常弄块白布包在头上，装扮成白毛女，亮开甜润的童音，感情投入，尽情地表演：“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了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哎哎，扎呀扎起来！” “好！唱得好！”邻居们鼓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是老师的宠儿、是同学们关注的焦点、是同学们吹捧与效仿的对象。我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良基因，五官端正、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我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因此，我倍受老师的亲眼、倍受同学的尊敬。我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每当学校举办文艺演出，我都会尽情地表演，也时常令老师和同学们交口称赞，也令老师和同学们乐不可支！ 毫不夸张地说，我不仅被爷爷奶奶和父母所娇宠，也常常被赞美所包围！我也就有了一种生长在蜜糖罐里的感觉，觉得甜蜜无比，幸福快乐！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文化风暴，却将我的所有美梦彻底撕碎。事后我才听说，就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合作写了一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才招致滔天大祸。爸爸妈妈被抓走的时候，我只有八岁。 6 当时，正是寒假期间。快要过年了，一家人都忙碌着为年节准备。就是这个即将过年的时候，一班戴着红袖章的人突然闯进家里，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的爸爸妈妈五花大绑。爷爷奶奶上前阻拦，不仅不起作用，反而遭到了一顿毒打。我上前抱住一个家伙的手，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结果，招致那家伙恼羞成怒地一脚将我踢倒在地，我当即就昏迷不醒。待我苏醒过来，便觉得我的右腿疼痛难忍。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的父母已经被抓走了；而我那年迈体衰的爷爷奶奶，都躺倒在血泊之中不能动弹。 我忍受锥心的剧痛，爬到奶奶的跟前，拉住奶奶的手哭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你醒醒啊奶奶！” 奶奶已经被打得遍体鱗伤，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奶奶用她那微弱的声息对我说：“奶奶没事儿。红儿呀，快去看看你的爷爷啊！” 我爬到爷爷的身边，拉住爷爷已经冰冷的手，痛哭着叫喊：“爷爷，你醒醒啊爷爷！” 可是，我的爷爷再也不会醒来了。我痛哭着对奶奶说：“奶奶，爷爷为什么不应声呢？” 奶奶听后想支撑着爬过来，可是，几经努力，也没有爬动。突然，奶奶大叫一声：“天哪！” 继而，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我哭喊着爬到奶奶的身边，拉住奶奶的手痛哭淋漓，呼声不断。可是，无论我怎么呼喊，我的奶奶就是不应声。 我的爷爷奶奶死了，我的父母被抓走了。成为孤儿的我，右腿骨折断。 亲爱的读者啊！我讲到这里，必须申明我的观点，我所叙述的这些事情，并不是刻意沿袭伤痛文学的轨迹，无谓地重复那流逝已久的伤痛记忆，而是如实地叙述我当时的遭遇。在我们的生活中，灾难随时都会突然降临于某一个人的头顶，但那灾难并不一定是人为的，也不见得是受政治趋势的影响，它往往是属于天灾人祸。我们都知道，无论什么时代，也不管当政者利用什么治国方略，都有它的利与弊，它的区别是——到底是利大与弊，还是弊多与利？最高决策者所制定的基本策略，也许都有其进步意义，关键在于策略的贯彻与实施。假如某一策略在实施中出现纰漏，甚至于酿成大错，我们也不能完全归究于某一个人。殊不知再鼎盛的时期，也有落后与阴晦的现象。 我现在要说的是，纵然我的爸爸妈妈有罪，也是罪不至死。换句话说，就算是我的爸爸妈妈罪该万死，也不应该殃及我的爷爷奶奶，那帮人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将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活活打死？而且，我当时仅仅只有八岁，试问一下，一个八岁的儿童，他有什么罪？一脚踢下去就令他终身残废，又是谁给他们的权力？
|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中诗网
( 京ICP备：12024093号-1|
京公网安备 11010502045403号 )
发表于 2019-5-13 13:09:41
遥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