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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
现在，他们抱着的是：
手机、平板电脑
他们感兴趣的是：
吃鸡、王者荣耀
这些孩子
我无法和他们谈论
滚圈儿、跳皮筋、丢沙包……
我离开太久了
回来的时候
已没有一个孩子认识我
在他们眼里
我只是一个二十年前的老物件
2019-06-29
回乡记
继堂哥之后
在深圳打工的堂弟也回到了家乡
前年，我回去看他们
提及在南方的那些日子
大家一阵感慨
堂哥说，城市虽好，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他还叮嘱我，如果累了
就回来，与他们相依为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在那个城市坚持多久
在豫南，我很少见到翱翔的雄鹰
只见到，灰扑扑的麻雀
挤在一起，争相啄食地上的麦粒
2019-06-27
回乡记
春柳，绿苔
张网的蜘蛛
婆婆的嘴
二十年未见
万物都柔软起来
那个殴打父亲
逼母亲下跪的村支书彻底老了
脊背佝偻，步履蹒跚
换上了一张等待宽恕的脸
2019-06-26
灰喜鹊
没想到它们还在
灰翎、白尾
还是当年捅下它们窝时的模样
不敢在一片屋瓦上停留太久
对着举着的竹竿
紧张得喳喳乱叫
二十年了，它们还没有老去
它们还认识
这个十五岁就离家远行的少年
还在等
他忏悔的头颅
2019-06-20
燕子
一连几日不见燕子夫妇的身影
才发现是两只麻雀霸占了它们檐下的家
它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只为寻求人类的庇护
我中年的头颅日渐低垂
竟然忽视了眼前的人间惨剧
这世上仍有诸多不公
而我，已能容忍麻雀把卵下到燕巢里
2019-06-15
蝉
35°C高温
忍耐不住，扯着嗓子
叫喊、嘶鸣
这乡间没有告密者
完全不用管住自己的嘴巴
像那些佝偻着身子的草民
无所顾忌地讨论时事、政治
没有人担心会带来凶兆
2019-06-18
天桥下，两个老人
从下午开始
她们就指着鼻子互骂
她骂她老不死的
她骂她没儿养的
为了争夺一个垃圾桶的废纸皮
几至大打出手
直至路灯泛出温煦的柔光
照在她们喂养的大黄和小灰身上 是时候了，该歇歇了
它们刚才还在为一块骨头争夺、撕咬
现在，它们吃饱了
依偎在一起
互相梳理着皮毛
宛若一对亲密的恋人
2019-06-27
赌石
赌石场里一声欢呼
缅甸籍的石头被剖腹
露出了迷人的色泽
在此之前，它经历了
转运、拍卖，被围观等诸多命运
以便人们从它身体里取出一副手镯
更多的时候
伴随着失望的叹息
像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它们因无法雕琢而成为弃子
石佛寺的僧人每天都会去市场
捡一些被扔掉的石头
把它们堆放在庙门口的观音神像下面
2019-06-24
从俄罗斯运来的毛料到达了
从俄罗斯运来的毛料到达了
装卸工人的叉车冒着油烟
在这里，它们将被切割、分解
从一个工坊流入另一个工坊
它们将敞开紧致的内心
以便人们从它身体里取出
手镯、平安扣、圆珠
它们将被雕刻、打磨
转运到市场，换回养家的口粮
女人们已准备好了粗壮的双手
孩子们把碗筷敲得啪啪响
2019-06-27
一块来自昆仑山的石头
我一直惭愧：不如一块石头明亮
一块石头，没有要隐藏的部分
被切割、塑形、打磨
只为让光线穿过身体
我是黑色的，迎着光
只留下更黑的影子
像我那些年经历的生活
也像我这些年吐出的文字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此刻，一块来自昆仑山的石头告诉我：
如果你有锃亮的内心
就不惧怕悬挂在任何人的胸前
2019-06-27
野鸭
每次经过赵桥的时候
我都发现河里有一只野鸭
有时在它静静地在水面浮着
有时则用头颈撩着水
或者扎一个猛子，消失半天
而这时，我会站在桥上
直到它再次出现
当它消失的时候，除了水面的反光
周围再看不到别的生灵
好像整条河都在等它
我不知道这条河里的野鸭
本来就只有一只
还是我去看的时候
它只出现一只
2019-06-24
端午记事
端午节，母亲又开始忙碌了
她从田间取回艾叶、菖蒲
她从市场买回糯米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碗碟碰撞的声音
她的儿子正在厅里读《离骚》
她满头大汗，争分夺秒
为在她的儿子读完那首诗之前
奖赏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祖国
2019-06-07
致
我已能忍受人间的苦了
我已能不把委屈流在母亲的怀里
也无需叫着父亲为自己壮胆了
排不出的就留下吧
我已学会忍受了，菩萨
那内心的苦
正在体内聚拢
终将凝成一枚小小的舍利
等到那一日，交到你的手里
2019-06-07
天尽头
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天的尽头
到了天的尽头，就再也回不来了
国良叔年轻时，抛妻弃子
离开村庄后，再无音讯
前年，他终于赶在母亲离去的那晚回到了家乡
乡亲们都说，他是个走到天尽头又回来的人
2019-06-8
石佛寺
（一）
建庙的人走了
塑像的人走了
留下了佛
和从佛身上卸下来的碎石头
（二）
学会买菜、担水
学会烧火、做饭
浆洗、缝补
学会带香客上香
庙里的大和尚说：
学佛，是一天中最后才做的事
（三）
沐浴、浣手
披上袈裟
拿起念珠
七岁的小沙弥
也有庄严的法相
（四）
有人来问姻缘
有人来求富贵
有人来索前程
小和尚，都答应
老和尚，只念经
（五）
翻修观音殿的时候
砸伤了一个工人
庙里的香火
因此冷清了许多
直到后来，弄清了
那工人，是个逃犯
（六）
一刀下去有了形态
再一刀，有了骨骼
有了四肢，有了眉眼
可他仍觉得不够
他要把刀子的锋芒
融入佛陀的笑靥里
（七）
不杀生，不食荤
病，还是不见好
雕佛，雕观音
现在，他改雕花鸟
今生啊，辜负了太多石头
太多石头想成为佛
而一个面向市场的匠人
无力为佛祖多增加一个分身
他拍着病腿说，
我伤害了太多石头
那些不想成佛的石头
（八）
有和尚坐化归西
有和尚来了又去
庙里的香火
日渐零落
当年的小沙弥
如今二十有七
他娶了老婆
生了孩子
名叫承宗
2019-05-23
黑洞
孔子批删《诗经》
删掉的是什么
华佗妻子在火炉里
焚掉的是什么
曹雪芹十年寒暑
那没有完成的部分
可有人知晓
科学家说
宇宙间存在着巨大的黑洞
我依然在写作
但已能接受每一首诗的命运
2019-05-13
那些不向往远方的事物
辘轳、木门、石磨、碌碡
运动的半径不过十米
它们找不到通往自由的法门
因而望上去有沉静之美
为了供养两个上大学的女儿
宋三叔，把自己拴在几亩薄田上
南海禅寺的观音
一生都没出过庙门
2019-05-9
期待之歌
一颗流星划过天幕
它闪耀的焰火
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有一天，我看到新闻上说
一块来自天外的石头
砸破了云南一户农家的屋顶
这飞来的补给
成为支撑这苦寒之家五年的口粮
当我望着天空思索
当我提笔而不知诗歌为何物
可否有一块石头
从灵魂的穹庐上划过
并以亿万分之一的概率
砸中我的屋顶
2019-05-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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