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云归不

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讨论新诗（现代诗），绕不开其与传统或现代的关系。重传统或重现代可能是两种完全
不同的诗观和方向，即便全然忘掉传统或否认传统，而传统始终在我们身边。就是现代诗本身也已经形成多个传统，这点容后再叙。
说传统不仅只谈诗歌传统，一定要了解诗歌传统后面的背景系统——语言系统，世俗系统，社会系统，文化系统。这四大系统在文明初期是顺序的，并存在某种势能体系。前两种偏自然惯性，后两种偏历史趋势。进入阶级时代，系统势能更明显，现时代似被完全颠倒过来，其中都渗入了权势因素。文化系统变成体制系统，社会系统变成规则系统，世俗系统变成契约系统，语言系统变成指代系统。通过剖析四大系统的关系，可以更好地把握诗写呈现的伦理特征，并深入意义层面和精神内核。——这是诗歌边际学的基本方法和目标任务。
以下就从这四大系统来考量传统与现代的关系。
先从语言系统着眼。就汉语诗歌来说，在一百多年前提倡白话诗起，就已出现传统的模糊和断裂现象。白话诗虽然早在敦煌曲子词和元散曲杂剧里面就有片段过渡性或个别整体性呈现，但作为一种自觉性文体是在胡适之后才普及起来的。多数人只把这看成一次简单的文体转换，而没有从媒介层面考量其与文言诗的区别，更没有考虑其与现代语境的对应关系，没有从思想意识上转变诗思文运的视角，所以很多白话诗没有真正现代诗的质地，只是新体诗（所谓新诗）而已！
我们继续从新体诗的语言层面看，会发现更多与传统诗歌无异的交集，而不是现代语境精神的会合。最突出的当在美学和伦理层面。早期新诗与旧体一样讲究意境营造和情感表达，在发生学上仍可归类为‘兴观群怨’。在主题和内容方面仍然追求完整性和通透性。而现代诗法多重表现和跳跃，喜截取或突入。即使是全景式抒写，也很少用现实主义的模仿式再现。
世俗系统。诗歌的世俗写作或世俗化写作在前现代之前都较少见，而在后现代是普遍现象。在《诗经》里面，我们可以见到很多原生态世俗诗歌。在汉代的乐府里面也有较多世俗诗歌，其中有文人写的世俗体或世俗化诗歌。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唐代还有痕迹，如李白白居易等人的古风，白居易尤其提倡诗歌的妇孺皆知。但此后的操作只是世俗化主题，并不是世俗化写作了，如宋代的柳永词就是这个典型。元代散曲和杂剧也有很多世俗化写作和世俗化主题，但已不同于以前的概念，散曲和杂剧也不被视为诗的正统。
进入前现代以来，诗歌多有涉及世俗主题，但多有一种隔山打牛纸上谈兵的贵族气息，并不与世俗共情，也许因为当时文化尚未平民化吧。继现代以来的世俗诗歌则倾向于为主流文化做修饰的生活流，充满伪善的假仁假义。这种情况目前更严重。
后现代以来，诗歌的世俗化已成滥觞。这里有多种原因——一是教育的普及，二是生活条件的改善，三是言语环境的背谬式‘宽容’。世俗化的极端化则另有原因——一是因为对精英文化和高尚文化的妒忌，二是因为对权威主义的反感，三是因为存在感的需求和膨胀。四是因为没有高雅本事和崇高追求。
新时期的世俗化写作是从上世纪第三代诗人开始的，这些诗人大多是以自嘲和调侃的方式介入世俗生活的。但自九十年代初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分道扬镳之后崇低趋势越来越严重，垃圾派下半身梨花体羊羔体乌青体秀华体薄凉体一路繁花，络绎不绝，‘长盛不衰’！同时我还发现另一种世俗主题文人写作有积极意义。如张二棍成小二刘年刘川等人的诗歌。这些诗歌或直指世道人心生活真相，或揭示事物本性世界本相。这些是传统诗歌很少介入的涉及面，只在前现代诗人穆旦的诗歌里有所表现。
社会系统。古典传统诗歌的社会面写作并不是普遍现象，所以这种具有历史记录意义的诗歌作品才格外显眼。如汉代无名氏的《古诗为焦仲卿妻所作》，唐代杜甫的《三吏三别》和《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白居易的《卖炭翁》和《琵琶行》，韦庄的《秦妇吟》等。这类诗歌多用大写实主义的笔法结构成篇，其引人注目之处就是真实感人和细致入微。这种现实主义社会题材和社会主题在封建时代从未成为主流。虽然中国的士大夫自古以来有‘文以载道’的精神，其载道的主场并不是民间疾苦和忧患意识。他们更注重的是个人性灵的修炼，而不是人文关怀。我认为这与当时的文化环境有更多关联，而不是历史语境;这与当时知识分子的社会地位和优越生活有关，与传统诗歌的价值观也有关系。这种情况即使到现代社会也并没有大改变。表面看自前现代以来，对社会现实进行严重关切或干预的诗歌确实越来越多，而且曾经占据主流，但终于归于假大空和高大上，那又为什么呢？这里有两大原因——一则可能在前现代时期，诗歌曾经充当过号角和檄文的社会角色，因而被权势者利用为文化工具，再就是权力欲的泛滥和傲慢，让诗歌的社会功能被无限发挥！所以最后还得来审视——
文化系统，这是最广泛和驳杂的领域。包括政治系统，知识系统，教化系统，经济系统，历史系统，甚至包括世俗系统。各个子系统有如一个个生物圈和食物链，各自为政又互相牵扯。
古典诗歌一直沉浸于雅文化（知识型）和纯文化（修养型）书写，而较少大文化（智性型）和泛文化（事象型）抒写，亚文化抒写（世俗型）也不多。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后现代才改变。当下已成滥觞的写作类型，可以说大多是从西方前现代传统和后现代传统引进而来。所以有时感觉不伦不类和青黄不接。不客气地说，与传统诗歌似有对应关系的雅文化和纯文化书写已严重变味，不再体现个人修为；大文化书写则蜕变为知识秀和修辞炫技；泛文化和亚文化抒写则成为一种集体主义的审美大狂欢和经验大抄写！虽有极少数诗人有弘道意识，坚守本心，且成就不俗，然众望所归或鹤立鸡群者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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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苦雨
2024.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