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二十八年前,南屏山下的南屏宾馆是个时尚的去处,像大多数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记录着中苏友谊兄弟情深的迷离景象。那年我二十岁,虽然政治动荡的岁月已过,改革开放的风已徐徐吹来:吹散了少年的懵懂,也吹开了多少生机盎然的青葱岁月。 境迁之际,缘来缘去,那段时间每个星期我几乎都要过去,一杯饮料、几支舞曲,同往的还有卢剑、杭林、卫华。卢剑是我的中学同学,杭林、卫华和卢剑是工友,三人同在建筑公司工作,虽非文雅之士,然性情温和,微渺素朴,亦属清风明月,相与甚欢。 南屏山又名佛国山,因高崖若屏,又濒临西湖南岸而得此名。自西南九曜峰延展自此,凌空隆起一峰名慧日峰,与其南北相对的是小小而秀润青郁的雷锋山,即雷锋塔的所在地,今称夕照山,西湖十景中的南屏晚钟与雷锋夕照指的就是这两处胜迹。 世事沧桑,人生如梦,多少往事漫漶只在记忆的深处。那是个十二月的午后,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樽中清酒正哭泣,户外梅花恰无言,似也在忆念远方的香客。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那年群十六岁,纵豆蔻年华依然是钱塘女子的那份韵致。如 果就身材与长相而言确实是个公认的美女,虽出身于闾阎里巷,然梅雪时节在微茫迷蒙的背景下幽幽地飘着奇香,这样的场景又何啻几段春暖花开春意盎然的少女情怀? 因为是旅游服务业整个班级几乎全是女生,因为那天学校活动结束得早才这么误打误撞地来南屏宾馆喝咖啡。“就那么一个下午”,后来耳鬓厮磨之际她对着窗外的梅花不无感慨地说:“真是缘分”。 群学的是舞蹈专业,为什么会阴差阳错地去了杭州大厦的培训班我一直也没多问,好像是听从了父母的意愿。没过多久还是放不下那份对舞蹈的爱,匆匆考上了阮公敦仿古游表演队,在那里出演小姐兼领舞,解散后又去了黄龙洞圆缘民俗园,也就是现在小有名气的黄龙剧团的前身。 舞蹈讲究的是形与神的完美结合,朱良志先生在中国艺术论十讲《曲院风荷》中说“舞可以说是中国艺术的精魂”。朱良志先生还说“诗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舞以动其容。诗之不足,故歌咏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份瞬息的体悟是发自生命深层的自觉力量,执意地穿透这寂漠的世界。 也许是不安分的天性,也许是上苍的格外垂青,群总喜欢离开自己的位子到我的邻桌与同学聊天。在短暂的两睫交瞬之顷,我看到了一片花树的微茫。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向来腼腆向来不请女孩子跳舞的卫华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请她跳了一曲。 那天卫华话很多,很兴奋,难怪卢剑、杭林都说她看中的一定是卫华,然“山翠落幽襟,烟霭湿我衣”,个中滋味也只有有缘人才能体味。 手搭上她腰间的那一刻,一股电流神奇地穿过了我的身体,真的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虽然说不清其中的缘由,然冥冥中自有天意,引领我走过二十年顺流逆流的花痕月影,迎来这满目的雪润云疏。 南屏咖啡厅实际上是南屏宾馆游泳馆的休息室,游泳馆在里休息厅在外,两三百平米,当初的设计是让游完泳的人出来喝杯饮料休息一下听听音乐的。毕竟是青涩如李的八十年代,只要是新事物年轻人总喜欢把它往洋腔洋调上靠,其实南屏咖啡馆卖的并不是咖啡而是五元一份的橙汁加可乐,只不过人人都这么叫,叫惯了好像也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了。 当然可乐是从未见过的东西,第一次听卫东说起还在半年前:“就那么涩涩甜甜的真好喝”,卫东一口喝完剩下的半杯凉开水说下次一定带我去,出门前还回头告诉我那里还有一种外国香烟三块五毛钱一包叫箭牌:“烟嘴还是白色的!” 那时候简直一天一个样,新的词汇新的事物不断地涌现,真的如雨后春笋一般。我有个中学同学因为犯了些经济上的事前几年被关了进去,出来后想去买瓶汽水解渴,营业员告诉他现在没汽水了,大家都喝雪碧和芬达。同学听完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满 大街花花绿绿的人群,恍若隔世。 那个年代不要说手机,家家户户连电话都没有。眼看着快到回家的时间了,我正思量着如何约她,没想到群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问我有没有身份证,那柔柔的语调字字簪花──“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我赶紧回答,问她是不是晚上想去跳舞?她说因为没身份证进不了营业性舞厅。“那就一起去吧!”这样的方式简直再完美不过了。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 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 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 与路遥,夜雪初积。翠樽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 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 见得? 林逋《山园小梅》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两句,历来为后人所推崇。宋人据此制作“疏影”、“暗香”两个词牌(也有人认为两篇为姜夔自创)。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冬,姜夔在雪中到苏州探访诗人范成大,在异乡写成《暗香》、《疏影》两阕妙品。词评家对这两首词的含义历来有不同的理解,认为姜夔怀念旧日情人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姜白石用幽冷的气息和花魂 的香韵来追忆逝去的恋情,可谓个中妙手,而我与群的初恋也在八年的争争吵吵分分合合中随着下深圳的浪潮终告结束。 去年九月我带妻女去深港澳,群全程陪同,说深圳的气候饮食比杭州好,说她呆久了连皮肤也比在杭州时细腻,这些话孰对孰错自然不便深究。深圳再好也不会有冷香逸韵:深圳没有梅花!我想。 2011/7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