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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臻贵想了个主意，从六月开始，每个月都给他去信，河水坪到三里坝的一段公路眼看就要竣工、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抽身，跟随他们去到别处修路那离家就更远了！朱臻贵叫人写出轻重缓急、越到后面，越明显地“暗示”他爹快不行了。 这一招之前已经用过一次，想必不能马上迷惑他，谁叫你之前叫过“狼来了”呢！可是朱臻贵还有“猛料”，干脆就挑明了说，“你爹已经病危，速速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罪过罪过，祖宗原谅、我犯此忌讳，只是如今不出绝招是不行的。朱臻贵太了解这个儿子，他一生中最为触动的就是几次生离死别，汪公、吴柳青、宗琦，哪个不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所以，如此一说，他一定不会再不为所动的，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外表是石头，其实内心冰山里包藏着是熊熊的赤子之火！ 世佑果然上了当，有谁见过有人如此执着地重复同一个谎言么？他怕造化弄人、谎言成真了。于是腊月里匆匆结了工钱就日夜兼程赶了回来，他爹当然在床上笔直地躺着。“爹！”他悲恸地叫了一声跪下，宗凯迷迷糊糊中猛地一惊，“哎呀，我刚刚只是睡着了！” 世佑见他精神尚好，就知道母亲搞了鬼，立马跑不过跟她“算账”，她正和咏芝在外面房屋纺线，聪明如她，早就设下圈套，提前制定好几套瓮中捉鳖的方案，现在居然主动跳进“包围圈”，正好，她瞅准时机跳出门去，落了个锁，“你们若是不‘圆房’、就别想我放你们出来！” 世佑大惊，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连环圈套，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为敬重的母亲竟会耍赖!可是性格刚毅的他，定会作困兽之斗。工地上日日干活让他增长了不少力气，他找木门上最薄弱的地方撞击，整个房子都是木制结构，一撞，到处都地动山摇了。 咏芝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其实她也害怕，尤其这个世佑发起疯来像头野兽，她真没见过这样的，若说心里无动于衷，又怎么可能呢？ 朱臻贵其实也吓怕了，门后关着一头猛兽，比她想象得还要凶猛许多，但是她必须狠下心来，她确认金属的牢不可破之后，强迫自己再也不去管他——为娘的即便相隔好远、也能分辨自己孩子的哭声，更别说世佑能弄出的阵仗，她只有狠下心来、自欺欺人了。 那边，世佑搞到傍晚，终于乏了，屋里只有一点吃的，咏芝尽管害怕、还是出于本能、小心翼翼靠近他。 “我不要！”世佑态度粗暴，他心里有火，你别装好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其实，他是真错怪了她，她真不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害怕他了。 两个孩子也要吃饭，朱臻贵不会傻到送饭时让他跑了，就从墙上的钉好的窗格里送进来，世佑大受启发，诶，我怎么没想到，这才是最薄弱的地方呢？ 于是，他又发了疯一样去撞窗格，朱臻贵手没来得及往回缩，饭菜全掉到了地上。世佑休息了半天、体力也回复了过来，尤其现在是夜里，山村安静得很、白天干活的人也都回到家里，稍大的动静总是能听得真真切切，朱臻贵也怕落人口实，“祖宗啊，你就听话点，饶了我们吧！” 世佑哪里肯依、他骨子里的倔强支持着他去抗争，每一次撞击都感觉天崩地裂，窗格这点显然非常对路，不多一会儿，屋顶都落下了瓦片。 朱臻贵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他太倔了，发起狂来，哪是你能够摁得灭？她也绝望了，干脆坐在场坝里大哭起来，陈氏跑出来看笑话，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打自家人呢！哈哈哈哈。 谁也没想到，这时候咏芝过来拉他的手，他触电般、条件反射地往回一弹，咏芝被推到地上，她便跪下来求他，“不要闹了，那……那是娘为我们专门找人雕的囍窗2！” 世佑这才定睛一看，先前真是气糊涂了，那果真是一扇雕刻了“囍”字的窗户！ “你不喜欢我，并不要紧，那是长辈的一番心血，只希望你不要去破坏，我也不会为难你……” 世佑这才回头仔细看她，她来他们家这一年多，清减了腰围、瘦削了肩膀，突然也感觉很对不住她，“那我不闹了。” 那边朱臻贵好不容易等到他消停了，恐怕亦是身心俱疲了、等了很久，都没有再送来晚餐。咏芝就把之前被他“嫌弃”过的两个饼给他，“你快吃吧……” 她也不明白，如果他不要她的话，她为什么还这么迁就他。 世佑是真的饿了，抓起就是一番狼吞虎咽，都只剩一点了，才突然想起她，“那你还有吃的吗？” 她笑笑，我不饿。 世佑方才觉得有些愧疚。 咏芝帮他把床铺好，自己则抱了床被子睡到地上。“早些睡吧，你也一定累了。” 那一晚，世佑当然没有睡好，冬天地上凉得很、他几次听到她睡梦中的咳嗽声。可是探起头来、屋里漆黑一片，又看不到她在哪里。 第二天，世佑起得很早，大概是工地上待惯了的缘故、以前一到这个时候、就该干活，所以，自然就会睡不着。如果是以前，养足了精神，他一定马上开始闹，可是很奇怪，他眼见咏芝还在睡梦中，就很安静地坐着，很怕把她吵醒了。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窗格，世佑跑去一看，是世伦！他还不够高，世佑叫他搬了个凳子踩上去站着。 “我只能跟你说一会儿话，马上就要上坡干活。” 世佑惭愧，自己生对了时候，长这么大，也并没有下过地，可怜世伦受人虐待。可是世伦却一点没有觉得生命很苦的样子，反而有很多笑容，“啊，昨天你真生猛啊！” 世佑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吓到你了么？” “有那么一点，不过，我不害怕！” “为什么呀……” “最终不是归于平静了么，故事里总是这样，嘿嘿，吵闹都是前奏、最后你们都‘乖乖就范’了！” “小东西，大人的事、你还知道很多！” “恩恩，不过，我真的好高兴，过了昨晚，咏芝姐姐就要和你生娃娃了！” 世佑好想笑，到底他是个孩子、想法非常天真，但是他也很好奇，他为什么对于他们的“结合”那么高兴，便悄悄问他：“她对你好么？” “好，她待我最好！”世伦捧出那个他珍藏的罐子给他看，“折纸、面人、蛐蛐笼子都是她给我做的……哦，对了，还有两块最好吃的、香蕉味的水果糖，我一直舍不得吃，你跟‘咏芝姐姐’……是‘嫂嫂’一人一颗！” 这一番话深深触动了世佑，他伸手接过的是弟弟沉甸甸的“祝福”，可知她是真的对他很好，想起自己小时候，咏芝也编过蝈蝈笼子，他不也当做宝贝吗？细细想来，他在外干活的时候，家里都承蒙有她照应，说起来、他真的亏欠她许多许多。 他看她竟看得入神了。等她醒来，他又回到冷冷地那个状态，只是一天都没吵没闹，两个人相对无语，反正是特别客气的那种。 世佑很少体验这种吃了就睡的生活，到底他不是天生的少爷命，咏芝尚且可以纺线，而他却没有任何“娱乐”。 没有“进展”，就不会放他们出来，世佑只得偷偷吩咐了世伦，叫他那几本书来看、连同笔墨，总可以打发一点时间。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读书时，咏芝在后面偷偷地看，可是转头的时候，分明没有离开过纺车。难道是我的错觉？ 直到半个月后，他意外发觉她手帕上新绣着两个字“咏枝”，才明白原来读书的时候，她一直在身后默默听着。 他去问咏芝，咏芝到底也有点难为情，“我听你念到这两个字，就偷偷记下来，等你不看书的时候，一翻位置，也就‘认得了’这个字。” 世佑恍然大悟，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资格读书认字，她到现在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而他自己最近经常念诗，诗又通常很短、于是她用心记住位置，事后很聪明地找到了这两个字。 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爱的事情！分析一下也就不难解释，咏字出现频率高、很容易蒙对，可是“灵芝的芝”基本不会入诗，咏芝并不知道，她记下的是一个同音字。 “如果你念诗的时候，顺便把意思念出来，我就不会搞混了，树枝的枝我也懂。” 世佑笑笑，哪有人念诗的时候还故意念出意思！他渐渐地感受到她身上的优点，刚开始是钦佩、后来则是一种含混了很多种因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来教你写名字吧！”他蘸了墨、手把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这一幕，早被一直守在门外窥视的朱臻贵瞧见，总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 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咏芝是一个那么好的女孩，她不相信，他敞开心扉之后、还能无动于衷。 结果也正如她所料，他渐渐接纳了她，不用再把他们锁着，他也能在家里心甘情愿住下了。 朱臻贵真是棋高一招、这一步她又险中求胜，不久之后，二人终于顺理成章“圆房”，朱臻贵太高兴了，不断酬神还愿，祖宗保佑，我汪家乱世不死、代有新人！ 注： 【1】 正月里亲戚间要相互拜年，世佑是为了逃避才故意这么说 【2】 一种特定的木雕窗户，窗格雕成“囍”字，多是为新人结婚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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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3 16:09: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