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总体性的分化和文学碎片化的统合: 从农业时代的抒情文学到工业社会的叙事文学再到信息社会的影视文学 曹谁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从神圣时代的史诗发端,从农业社会的抒情文学到工业社会的叙事文学再到信息社会的戏剧文学,一代代传承,不变的是文学精神,变化的是文学体式。文学精神在不断分化,文学体式在不断增多,实用文体进行了第一次分裂,假如按照现在对学术的划分,分为了十二门类:哲学、经济学、法学、教育学、文艺学、历史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管理学、军事学,文艺学只是其中之一,文艺学中按照现在中国文联的机构设立划分,又分为文学、戏剧、电影、音乐、美术、曲艺、舞蹈、民间文艺、摄影、书法、杂技、电视艺术等十二门类,文学只是其中之一,我们面对的是一百四十四分之一的“小文学”,可是文学还继续分化为不同的体裁。我们是一个碎片化的时代,可是又面对全球化的世界,现在是一个世界文学的时代,我们只有用总体性去统摄碎片化,融合古今、合璧东西、合一天人,才能实现我们时代呼唤的“大诗学”。 一 神圣时代的史诗传承 文学最初是包括一切的文化之学。在甲骨文中“文”就是人的纹身,《说文解字》曰:“文,错画也,象交文。”英文Literature,源自拉丁语的 literatura,意为“字母书写”(writing formed with letters)。最初的文学可以说是无所不包的文化之学,文学真正独立出来是后来的事,中国的文学独立在魏晋时,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的文笔之辩就是;西方的文学的独立在近代,巴托(Charles Batteux)提出“美的艺术”(fine art)是也。最初的文学大概是在文字产生前后,之前有神话文学,中国的神话在《山海经》中有记载,希腊的神话有《神谱》中完备。当然最集中的代表大概是史诗,我们的文学精神流传的“脊髓”在史诗中,所以我觉得梳理史诗的流变是文学的主脉,虽然后面史诗精神分化到其他文体。 跟神话同样神秘的是史诗,史诗时代,诗是唯一的文学,它集文的一切功能于一身,包括后世的各种应用文体的功能,《荷马史诗》中有法律判例,《易经》可以用来预测。史诗本是最初的文学形式,在内部有一个描摹全民族发生的故事,在外部有自己民族语言的格律,在行动中有各种各样超出文学的功能,可以说是那时唯一的艺术形态。世界上几乎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史诗,美索不达米亚的《吉尔伽美什》是目前所发现的最早的史诗,写在十二块泥版上,讲述英雄吉尔伽美什的一生;印欧语系中著名的史诗有希腊史诗和印度史诗,欧洲后起的史诗有英格兰的《贝奥武夫》、法兰西的《罗兰之歌》、西班牙的《熙德之歌》等;阿尔泰语系中的《玛纳斯》《江格尔》和汉藏语系中的《格萨尔》这三部所谓“中国三大史诗”都是仍然在发展的史诗;汉民族却没有典型史诗,《诗经·大雅》中五篇《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所谓周民族史诗并不是典型意义上的史诗,汉民族史诗似乎已经在远古时代散佚,后来则是以发达的史传形式存在了,历代都有混有神秘主义的正史,从《史记》一直排列到第二十五史的《清史稿》,鲁迅说《史记》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并不是虚言,至于《诗经》真是有《史诗》的风格。 口语史诗或第一史诗(Primary Epic)以降,文学诸体都分化有史诗的部分功能,诗歌分有抒情的功能,小说分有叙事的功能,戏曲分有行动的功能,还分出一种书写神秘漫游故事的小型史诗(Epyllion),这样诗就缩小到抒情诗;文人则在模仿史诗,就是所谓文人史诗或第二史诗(Secondary Epic),像维吉尔的《埃涅阿斯》、但丁的《神曲》、弥尔顿的《失乐园》,乃至波斯的菲尔多西的《列王记》,屈原的《离骚》、曹植的《洛神赋》、白居易的《长恨歌》等也可以大概归入,一直到自由诗时代前夕。 我们现在就在一个自由诗时代,我们没有典型史诗时代的大型的象征系统,我们没有文人史诗时代的神秘主义宇宙模式,我们连最外部的韵律都不再有,诗歌都面临合法性危机,史诗则是危机中的危机,史诗在现代被进一步分化,经常只作为限定词在文学或艺术类型(genre)中出现,如史诗小说(Epic Story)、史诗戏剧(Epic Theater)、史诗电影(Epic Film)等等。然而神秘谱系遗传下来的人们仍然在写史诗,单从历代流传的史诗作品来看,作品是在不断增加而不是消失,我们现在进入无神性故事、无语言格律的“第三史诗”时代(Third Epic),一种以抒情诗的方式存在的冥想性“大诗”,东西方语种中都有人在写现代史诗,像庞德的《歌集》、艾略特的《荒原》、切尔斯顿的《白马之歌》,像海子的《太阳七部书》、杨炼的《诺日朗》、欧阳江河的《悬棺》;在新世纪,我跟专门研究诗歌的美国教授魏朴(Paul Manfredi)在北京的一次聚会上相遇,谈到西方诗歌的现状,他说跟中国一样分雅俗,长诗也同样是面临危机,不过他说仍然有人在写。我读到尚未公开出版的中国诗人亚伯拉罕·蝼冢的史诗《黑暗传》三部之一,我看到吉瑞特·维斯特瑞特(Gerrit Verstraete)的史诗《克鲁里安·奥德赛:漫长的漂流者》(Cerulean Odyssey: the Long Distance Voyager)在美国出版的消息。 史诗的神秘性,如今还是吸引有大追求的人去写,那么在没有神秘也没有韵律的自由诗时代的今天“第三史诗”或“大诗”会以怎样的状态存在?面对我们全球化的世界,我们应当合一天人、融合古今、合璧东西,来考量诗歌精神的流变。我觉得只能是内在冥想以构造世界形态、外在抒情以维系诗歌本质。今天我们没有神性的故事,失去巧妙的韵律,诗歌似乎是每况愈下,面临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机,不过正因如此诗歌似乎更回到诗歌本身,我们通过冥想重新构筑或昭示那个世界本质,我们通过抒情进入诗所独有的那种内在韵律,这就是今天的史诗的存在状态。今天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地球,我们的世界需要创造或者恢复一个“大史诗”,事实上本来人类就是一体的,后代的民族史诗都是那种“大史诗”的分化,所以用“恢复”更加贴切,这样我们才能将那种大宇宙精神具体而微地显现或昭示世人。这正是我毕生在写作的《亚欧大陆地史诗》所要追求的。 二 农业社会的抒情文学、工业社会的叙事文学、信息社会的戏剧文学 史诗精神分化到了不同的文体中,其中抒情精神分入了诗歌,虚构精神分入了小说,动作精神分入了戏剧,当然随着社会发展形态的发展,通过技术层面的进步,分别实现了不同文体的黄金时代。农业社会是抒情文学的黄金时代,推动的关键技术是文字字母的发明;工业社会是叙事文学的黄金时代,推动的关键技术是造纸印刷术的发明;信息社会是戏剧文学的黄金时代,最新的形式是影视剧,推动的关键技术是摄影传播术的发展。当然并不是说这三种文体跟社会是完全相对应的,也不是说那个时代只有一种文学,只在对应的社会是对应的文体的黄金时代。 张柠先生在《土地的黄昏》中,对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有一个系统的比较,由此对应抒情文学和叙事文学的发展,我受此启发,我觉得他所描述的分别是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的形态,现在已经进入信息社会或者后工业社会,而现在正是戏剧文学的黄金时代,戏剧文学的最新形式就是影视文学。参照《土地的黄昏》,我罗列信息社会的特征如下: 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特征对照表 社会形态 | 农业社会 | 工业社会 | 信息社会 | 物质形态 | 自然性世界 生长性的泥土 | 人工世界、无生长性的石头或水泥 | 虚拟世界、虚拟延伸的地球村 | 存在形态 | 集体的(共同性) | 个人的(社会) | 虚拟的(二次元世界) | 人际关系 | 血缘的或熟悉的 | 契约的或陌生的 | 陌生和熟悉分化 | 精神状态 | 情感的、模糊的、整体的 | 理智的、数字的、分解的 | 虚拟的、影像的、即时的 | 实践形式 | 生产的、综合的、需求的 | 消费的、分工的、欲望的 | 智能的、消解的、碎片的 | 价值形式 | 使用价值、实用的 | 交换价值、展示的 | 电子商务、虚拟的 | 崇拜形式 | 献祭仪式、反物质、耗散 | 消费仪式、拜物教、节约 | 幻想仪式、影像的、方便 |
我们的文体是如何分化出来的,尤其是诗歌为主体的抒情文学,小说为主体的叙事文学,戏剧为主体的动作文学。我们从大文体观出发,我可以用这样单纯的准则去界定文体,用韵(verse)和散(prose)的对立划分出诗歌,用虚(fiction)和实(nonfiction)的对立划分出小说,用动(drama)和静(text)的对立划分出戏剧。这六个纲目的界定下,我们会看到一种全新的文学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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