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父亲猝然辞世,我从漂居的北京奔丧回家。五七过后,母亲把一条破旧的羊鞭交到我手,幽幽地说:“你父亲生前最珍爱这群羊,请帮着放一放,也是对他最后的祭奠,然后我就把羊卖了,凑足盘缠,送你回宋庄。 于是我黯然接过那条沉甸甸的羊鞭,就去后山放羊。彼时太阳刚钻破晨曦,山岚氤氲弥漫,有两条玉带在远天扭曲成仙鹤形状,翯翯欲翀。 我低头驱赶着羊群,迤逦翻过山坡,在背阴处一片水草丰美之地,驰开了羊群,一任它们自由嚼拔青翠鲜嫩,啃食芳美甘醇。 山脚下有一条无名小溪,正肆意哗哗流淌。我选定岸边一块巨石坐下,蹬掉了鞋子,在奔逝如时光般匆匆的流水中濯洗双足。此时鲜阳已骄,投片片白云吞蕴在清洌水底,仿佛身后的羊群投影其中,恍惚间难以分辨。 面对如此幻像,我贪屡地敛口天地清气,从怀中掏出一本叫《庄子》的书,在如诗如画的背景中,忘我地畅读。 渐渐我读《庄子》入了迷——不知度过几时,直到被一泡尿憋醒。才急急起身,跑到一处不知名的野花丛中,很痛快地小便。当我折返时,却不见了顶戴花环的那只头羊。于是忙心急如焚地四处瞭望,这时,突然一只硕大的金边黒蝶迎面扑来,冲着我的眉额不停振翅,仿佛有话要说。 “你是庄周吗?”我冷不丁脱口问道。但那只黑蝶并不搭话,绕着我盘桓三周后,直直向小溪上游飞去。 我懵懵懂,竟忘了所来何事,中邪般地紧紧跟定它,向着那杂草掩映,灵蛇一般扭动着的神秘小溪上溯。 不知走了几时,来到一泓幽深的潭水处,这地方我从未见过。只见这里青树翠蔓,蒙络摇缀,花影叶韵,参差披拂,美得令人屏息。我抬头望了望,看不见太阳,只有一线天,才知自己正身处一道幽深的峡谷中,已迷了归路。迷茫间,一眼看到一位童子正在潭边垂钓,不禁蹀躞靠近。那童子见有人来,忙拼命地摆手,我会意止步,静塑一旁。果然,不大一会儿,一条鱼儿贸然上钩,竟是一尾两斤多重的金鲤。那童子抚掌笑道:“我家主人有口福了!我家主人有口福了!”然后扭头俏皮地问我:“客从何来?” “我在山下放羊,不幸遗失了头羊,误被一只蝴蝶诱引,以致迷途于此。”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呵呵,怪不得师父叫我一早在此等候,说有贵客要到,难道就是您吗?” “你师父是谁?” “想尊客必为雅人,难道竟不闻‘蓬头小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这首诗吗?” “知道知道,这是唐代以修盆钉锅为生的草根诗人——胡令能的童趣名篇,唐诗三百首里就有,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笑道。 “正是家师。”那童子正色说道:“我就是垂纶童子。” “啊!那——这是哪里?”我很吃了一惊,头上冒出汗来。想不到自己追踪那只蝴蝶,竟一不小心穿越时空,来到了古代。 那垂纶童子看我发愣,吃吃笑道:“客人你看,这山谷中共淌出三条小溪,左边那条叫汨罗溪,是纪念三闾大夫而名;右边那条叫浣花溪,是纪念子美先生而名,中间那条叫桃花溪,是纪念靖节先生而名。这三条溪水汇集之处,也就是这里,叫桃花潭,则是为纪念太白先生与汪伦友谊所名。” “噢,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诗谷吗?” “不,是诗窟。”童子纠正道:“是龙门石窟的窟。”童子大笑:“客人请随我来!” 于是我跟着垂纶童子鱼贯上山,走过几段盘旋石阶,迎面就看见一棵巨大的迎客松,一位羊角童子正坐在树冠下单人弈棋。 “这位又是谁?”我问前面的垂纶童子。 “客岂不闻‘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首唐诗吗? “岂能不晓!”我忙说:“这是唐代诗囚贾岛的名篇,上小学时就曾读过,敢情这位小哥就是‘松下童子’乎?” “呵呵,正是正是!”那树下童子闻声忙站起身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说:“师父料定今天必有稀客光临寒山,因此特和我对弈一起候客,不料突然想起今天草药未采,故现在已‘云深不知处’了。” “呵呵,既然你们是有备而来,那我就不推辞了,同你们一道上山吧!”我大笑。 于是两位仙童在前引路,我们转上一条相对宽阔的大道。路两旁谷深林密,群蝉齐嘶。走不多远,就见一位童子骑牛高歌而来,我刚想张嘴问询,却见他突然噤口,从牛尾巴上揪下一根汗毛,缠在随身赶牛的竹竿梢上,探向了密林深处。我一下子忍俊不禁,对左右二位童子笑道:“此童必为骑牛童,此诗必为袁枚老先生的《三衢道中》‘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了。”二童雀跃而喜道:“对了对了,正是此意。先生当属同道,看来家师所料不差。” 很快,那骑牛童子就得了一只蝉,笑对我们说:“家师们都等急了,特唤我来请客人早点过去。于是几位童子嘻嘻哈哈在前牵牛,让我骑在牛背上,一行人蹜蹜前往。 不大一会儿,就来到一道巨大的断崖前,断崖直插云天,嵚崟巍峨。崖前是一片数十亩的开阔地,绿树红花,草木葳蕤,蜂蝶团舞,百鸟啁哳。断崖正中凿有一扇大门,上书“琅嬛阁”三个金篆大字,在杲杲日光下熠熠生辉。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传说中天帝藏书的地方吗?难道我已置身仙境?——真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大门前的空场处,错落有致地罗列着许多汉白玉石椅石桌,在蓝天白云背景下浑然天成。有三位老者,端坐在正中那方最大的石桌旁,他们一袭道袍,衣玦飘飘。坐北朝南的那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看年龄已逾百岁;在他左手的那位,黑瘦清矍,颧骨奇高,而右边的那位则紫棠脸,络腮胡,一副魁梧像,但背有点微驼。还有一位老者,肃立在他们身旁,背抄着手,留着清朝人的长辫子,因为是背对着我,所以没能看清他的脸。 几位老者见我走来,纷纷欠身相迎。我望着几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顿生亲切之感,仿佛老友重逢一般,不觉心下坦然。这时那位背对着我的老者也转过身来,竟是个高个子。因他一身清朝打扮,与那几位有很大不同,因此我断定他就是骑牛童子的师父袁枚。 只见袁枚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来给客人介绍一下诸位。”说话间用手指着坐北朝南那位老者道:“此山名曰南华山,此为南华真人,为本地的主人,世人口中的庄子便是。他写的《庄子》一书,洋洋洒洒十万言,开我国浪漫主义文学先河,称其为诗人哲学家实不为过。我们都是他的客人。” 那被唤作南华真人的老者捻须笑道: “你们都跟我学道数载,哪里把你们当作客人了!今若传出去,世人还不笑我庄子不够雅量。”众人忙俯首称是。 袁枚又指着左边那人道:这位就是以‘推敲’典故名动诗坛的贾岛贾老先生,当年寻访庄真人不遇,写下《寻隐者不遇》这篇看似平白如话,实则余味无穷的佳作。后又三次前往拜访,真人感其诚,收为麾下弟子。贾先生作诗,从不轻易下笔,每有才思,必锤炼再三,方得佳句。” “袁先生谬奖了,老夫才疏学浅,上不及屈宋李杜,下不及温李欧苏,倒是你这小辈,还能记得我只言片语,知足了,知足了,我已经知足了,啊哈哈哈!”贾岛笑道。 “袁先生所讲没错。其实‘推敲’一词,我们后代人沿用至今,还有您的《寻隐者不遇》一诗,长期收在小学课本里,在当下社会可谓是妇孺皆知。”我插言道。 这时袁枚又指着右边那位孔武有力的人向我问道:“这位老人贵客想必已知晓?” “是的,此位定是胡令能胡老先生,对吧?” 袁枚笑道:“正是正是,此子当年以修补锅碗盆缸为生,自梦有仙人剖其腹,藏一卷书入其内,忽然就变得能作诗了。虽然留诗不多,但每出一首,时人皆谓之仙语。” 那位叫胡令能的老者显然不习惯于被夸奖,忙讪讪回道:“这都是南华真人托梦,我就好比是程咬金梦中学斧,此等三脚猫功夫如何登得了大雅之堂。”“呵呵,呵呵,呵呵呵!”众人都大笑起来。 这时袁枚突然说道:“噢,只顾着介绍,竟忘了还要做饭呢!”说着就接过童子手中的鱼和贾岛在山上采的山药,匆匆而去。 贾岛指着他的背影笑道:“此子深谙烹饪之妙,曾亲做《随园食单》一书,其晚年悟道后被真人收为关门弟子,自此,我们的膳食都由他来打理,真的是大饱口福哟!” “据传南华真人有棋樵厨酒四大弟子,怎么还少了一位,不在家吗?”我问。 “非也非也,真人的开山大弟子汪沦先生正在酿酒房调酒呢,因他不通文理,绝缘于诗,故对于今日盛会,懒得参加。”贾岛答道。 “噢,原来如此。敢问此汪沦可是太白诗中所提彼汪伦。” “正是此人,他汲桃花潭深层水精酿出来的酒,果然是芳醇悠远,甘润可口,想那桃花潭乃三股泉水汇成,一路上收尽沿途精华,怪不得太白先生能为它盘桓数月,每每一醉方休才肯罢口。” 不大一会儿,几碟精致飘香的饭菜端了上来。袁大厨子边放边做介绍:“这中间的一盆金鲤炖老藕,取自唐代诗人李贺的名句‘鲤鱼风起芙蓉老’,上边的山鸡配煎蛋,取自宋人郑清之的名句‘日出野鸡犹唱晓’,左边的那碟茼蒿扮嫩笋佐香蓼,取自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诗句‘蓼茸蒿笋试春盘’,右边的那碟豆腐煨竹菌,取自王安石的诗句‘湿湿岭云生竹菌’,最下面的这道汤,鸡蛋清焗山药,则取自陆游的名句‘一杯山药进琼糜’。” 我听后不禁会意一笑:“这真是雅人堆里处处诗啊,连吃菜都离不开佳句。 只见庄周笑着招呼道:“菜都上齐了,请大家快坐吧!——汪伦,汪伦,酒温好了吗?”那叫汪伦的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匆从下边赶来,只见他面色黑里透红,气息微喘无汗,五短身材粗壮,一副精干模样,头戴一顶白羊肚大方巾,完全一副俗人打扮。大家互相推辞着落了坐,庄子被推举为首席,我因是客人,添为陪席,于是我们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为何此地名曰诗窟?”席间,我问。 “因为后山山崖处雕刻着十三位诗人的浮像,故名之。”袁枚答。 “十三人?自屈原以降,历代诗人那么多,为何只选择了区区十三人,他们又是谁?”“呵呵,等下儿吃过了饭,贵客随我们一同到后山,一看便知。我们还等着你这后来人留下评语呢!来来,夹菜,夹菜!”贾老先生一边捻着胡须,一边举著招呼道。 饭菜已毕,让人微嗝,酒香绵醇,令人微醉。除庄周一人不胜酒力歇息外,我们一行四人随各位童子,迤逦转到后山,来看崖壁石刻。 只见从左至右,自上而下,依次雕刻着:屈原,曹植,陶渊明,李白,杜甫,李贺,白居易,李煜,柳永,苏轼,李清照,陆游,纳兰容若。 我凝视着一个个巨大的石窟,如观摩图腾一般令我心潮起伏。只见第一座石窟洞楣上写着“三闾大夫”四个字,我知道是屈原窟了。 走近了,才看清洞两边镌刻着屈原的名句:“众人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屈原名虽能屈能圆,实则一生耿直不弯。”贾岛。 “是啊,正因为他太清醒了,所以才饮恨投江。中国诗人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不但激情纵横,而且先知先觉,都具有一双慧眼。”袁枚。 “正是拥有一双慧眼,他们能看到众生浮嚣表象下的暗流涌动,他们多胆汁的个性,使他们看不惯的东西太多,但权力并不在他们这边,当靠书生意气报国无门的时候,往往就会走向极端。”我。 “是啊,历来诗人的寿命远远低于其他族群,这很能说明问题。”袁枚。 “请贵客对屈子做个评价,如何?”胡令能。 “其人为中华诗祖,其诗恢弘窎远,瑰丽奇特;浪漫唯美,夸张激越。”我。 “请童子们记下。”袁枚。 这时走到曹植窟前,只见窟两旁同样刻着他的名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作为建安文学的杰出代表和集大成者,曹子建是第一位大力写作五言诗的诗人,被誉为中国诗歌抒情品格的确立者,完成了中国诗歌史从乐府民歌到文人诗的转变。”袁枚。 “陈思王【曹植】虽身为贵胄,但一生压抑,受尽排挤,郁郁而终。其诗开篇即谋局,构意雅妙,用词精绝,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当为中国五言诗之冠,后人莫能及。”贾岛。 “曹子建的诗又如何?”胡令能问道。 “笔法雄健,辞采俊逸;铺张夸饰,气势慷慨,为一代文宗,可称之为中国诗坛小王子。”我。 众人表示赞同。 接着我们来到陶潜窟前。“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我不禁轻轻读出声来。 “想当年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而折腰,弃官归隐,穷居乡下,仍能陶然自乐,终成一代大家,如此豁达的心胸,比当时的达官显贵可要胜过百倍。”贾岛。 “陶靖节轻视官场,注重气节骨气,甘愿与诗菊为伴,自我修为,抛弃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儒家理想,实为开创了中国文人的一股清流,令后世纷纷效仿。可为中国诗人的隐逸之宗。”我。 “陶潜的诗又如何?”袁枚。 “平淡自然,意境朴深;初看白话,实乃情真。” “太白先生一生流浪不仕,虽满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想来令人嗟叹。”贾岛。 “是呀,他以谪仙之才作敲门砖,希望能为大唐效力,不料却失意而归,遂寄情于诗酒山水,颠沛流浪度过一生。”我。 “先生的诗才,我想听听您这位后人的评价?”袁枚。 “其诗神鬼莫测,不拘一格;放逸纵横,高妙绝伦。实为有诗以来浪漫主义最高峰,至今无人能及。”我。 “说的有道理。”胡令能啧啧称是。 说着走到杜甫的窟前,只见两旁镌刻着诗人赞颂诸葛亮的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不知怎的,来到诗圣像前,我不禁心生凄然。 “子美先生一生苦逼,虽与太白同时代,却过得远不如后者潇洒,最后贫病交加死在一条破船上,想来令人痛心。”贾岛。 “杜少陵不顾个人得失,心系天下苍生,虽被后世尊为圣人,至今拥趸圈粉无数,但在生时,却无一人肯纡危解困。”袁枚。 “生活就是这样,若他一生太过安逸清闲,虽落得个诗人头衔,也不过是宋之问之流,难成大家。”我。 “是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不仅是写给蜀相,更像是写给他自己。”袁枚。 “其诗该如何评价?”胡令能。 “其诗沉郁顿挫,结构严谨,内容宏富,阳开阴合,当做垂范之用。”我。 下一个洞窟就是李贺了!这位李唐皇室的破落子孙,因避父名讳无法参加高考的年轻人,体弱多病却天纵奇才,常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语。只见洞窟两旁闪耀着他的名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为什么不是‘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呢?”我问。 “呵呵,李长吉一生活在憋屈中,迷惑于世人对他的攻讦,他自信满满地希望能雄鸡一声天下白,可天下就是这么黑暗,牢骚抑郁中走过了仓促的一生。”袁枚。 “可以说,他的诗句都是在憋屈牢骚中写的。”贾岛。 “他也许是我国诗歌史上活的最惨的诗人了!从没有开天之日。”我。 “那该如何评价他的诗呢?”胡令能。 “比之李白,他的诗少一些狂妄飘逸,多一些奇峭诡异,常常异想天开,蹊径独辟,故鬼神莫及,是中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另一座奇峰,故后世常有‘太白仙才,长吉鬼才’之说。”我。 来到白居易的窟前,窟两旁录的是《长恨歌》最末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在唐代诗人中,白乐天多产而长寿,虽也曾直言被贬,但总体上官位不低,晚年还曾致仕刑部尚书,一生尚属安逸。由于长时间在地方任职,因此写下了不少能反映民间疾苦的诗篇。”袁枚。 “我发现一个极普遍的现象,在中国古代,几乎每个诗人首先是官,而几乎每个大诗人都曾被贬过,在被贬时写的作品往往又最出色。”我。 “呵呵,那是因为自隋以后,历代都重视文科取士,而儒家思想又提倡‘学而优则仕’,故而读书人都趋之若骛,而作诗则是兴致所至或牢骚之语。”贾老先生捻须笑道。 “白居易的诗又如何?”胡令能问道。 “白诗言浅思深,意微词彰,普大众化,最接地气,故而流传广远。”我。 三人点头称是。 接下来是南唐后主李煜的窟。窟两旁“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的词句,使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无比。 “这位雍容华贵,风情万种的江南文艺才子,最终却落得个国破家亡,身虏心死的下场,想来实在可悲!”贾岛叹息道。 “后世的人们提起李煜,究竟是慧是蠢,是治国无方的昏聩之君,嘻哈玩乐的纨绔浪子,还是——?”袁枚。
“他现在被尊崇为千古词帝,政治上无法达到的,文艺上助他攀上顶峰。浩渺的中国历史烟云,不知淹没了多少君主,我们所知道的也不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寥寥数人而已,而一提到中国古代诗词,,他的名字如巨星熠熠。”我。 “是呀,若提到晋朝,你知道哪几位皇帝?但若提到陶潜,又有谁人不知?而后主的死对头赵氏苗裔,也出了一位文艺天子,靖康之变后,甚至比他更惨,这就是宿命,冥冥中自有轮回。”袁枚。 “后主的词又如何?”胡令能。 “情感真挚,直抒胸臆,语境优美,比喻贴切。”我。 接着我们来到柳永窟,只见洞两旁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人消得人憔悴”二句。 “这位自嘲‘奉旨填词’的柳耆卿,一生落落不得第,常年游走于各大妓馆与酒肆,却是中国第一个大量创作流行歌曲的人,‘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是也。”袁枚道。 “柳永的词,是宋词史上一个拔高的存在。第一,他创制了大量的词牌和慢词,不仅扩充了词的内容,更使词的广度和深度都有了很大发展;第二,他的词很接地气,使词从闺怨和官趣中直接普行到民间。”我。 “但柳永虽出身儒宦世家,却与官场不容,为人放荡形骸,浪子气息与绝世才华并重,终致生活困顿潦倒,最后由几名伶人为他募葬,也算不辜负一代词人之心。”贾岛。 “柳永也许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位试图靠创作来养活自己的专业作家,他为乐工和歌妓填词作声,然后收取酬劳,在当时之世,倒也难为他了!”我。 “先生,柳永的词后人如何评价?”胡令能。 “柳词善平铺直叙,开篇即构筑雄浑意境,引读者一步步走进他细腻如丝的内心世界。故其词特点为骫骳从俗,悱恻幽艳,沉穆清劲,洒脱率真。”我。 紧接着我们又来到东坡居士窟,窟两旁的字为“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 “这两句与其说杨贵妃,更像是他自己的人格写照。历代文人,贬官最多的也许就是苏轼。正所谓‘诗人不幸诗家兴’苏子一生工于诗文字画,皆为一绝。可以说是两宋乃至中国古文艺史上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袁枚。 “个人认为,苏轼的词,更超越其它成就之上——如果说柳永的贡献在于使词更贴近于生活,而苏轼则是把词提高到至少与诗并列地位的人。”我 “后人有云:中国古代有三大俊逸之才,所写皆为俊语也,即曹子建,太白和子瞻矣!”贾岛。 “作为继李白后又一位月夜徘徊者,苏轼的诗词有何特点?”袁枚。 “清新豪健,洒脱不群,奔放雄迈,倾荡磊落。”我。 说着就到了千古第一才女李清照的窟。 “易安居士出身名门,前期生活安逸美满,词作多写闺房怨事,及至南渡后,一时流离失所,故充满感伤情怀。”袁枚。 “在中国古代,做女人难,做一名才女尤其不易。”贾岛。 “是啊,易安八月失夫,九月即南迁,后期又经婚变,官司,一个弱女子,寄人篱下,苟且求生,尤其可怕的是,珍若生命的宝贵金石拓片和万卷藏书又失于战火,家国身世岂不悲惨?”袁枚。 “叹息,叹息,唯有叹息!”贾岛摇头。 “其文如何?”袁枚。 “浅俗清新,新颖拔萃,晓畅灵动,情景交融。”我。 紧挨着的是南宋伟大爱国诗人陆游的窟。洞两旁同样刻着诗人的名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一代文宗陆放翁,是中国诗歌史上留存作品最多的诗人,是至他为止中国历朝历代诗歌的集大成者。他少时既有‘小太白之称’,但其作诗作词风格多样,兼有屈原,陶潜,杜甫,苏轼诸人之风。”袁枚。 “呵呵,这位任性的老头还是一位愤青,至死都在大声疾呼收复故土!”贾岛。 “是呀,他是中国古代史上少有的长寿诗人,一生几乎纵贯南宋。”我。 “那又如何评价他的诗歌?”袁枚。 “雄奇奔放,沉郁苍凉,气魄澎湃,整饬谨言。”我。 最后一个就是纳兰窟了。窟壁上刻着那尽人皆知的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纳兰性德这位被王国维盛誉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满清第一才子,其词以‘真’取胜,常常白话入词,如道家常,婉丽凄清,令人不忍卒读。”袁枚。 “他就像一只仙鹤,高贵典雅,却又平易近人,在清初跋扈蛮劣的八旗子弟中独树一帜。”贾岛。 “纳兰落拓无羁的性情,率真高洁的品德,使他作起词来自是与众不同,尤其在原配卢氏猝然离世后,更是加剧了他小宇宙的爆发,使他的悼亡词堪与唐代元稹相媲美,也有了普世的价值。”我。 “读纳兰词,总有种淡淡的哀怨贯彻始终,似乎与他天才而短促的命运息息相关,这也许就是词人的魅力所在。”袁枚。 “请作评价?”胡令能。 “哀感顽艳,婉丽凄清,格高韵远,隽秀清新。” 说完这句,始发觉应者俱寂,扭头看时,已不见了众人……自己还是坐在那条小溪边,脚下水已凉,水里一轮夕阳正铺金叠银,似笑非笑,与我对视。 再看山坡上,那只头羊不知何时已回来,头上花环有些枯萎,依旧率领众羊,闷闷地啃食着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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