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

拾荒

      那一马平川的田野，田野里的碎石，碎石上的枕木，枕木上的铁。我想一次，心里就下一场雪，再想一次，又下一场雪，我对故乡的想念，一直不能让故乡进入春天。而这一年的开端大地首先长满病毒，然后才让百草发芽，这些嫩芽必须先成为了草，之后才能成为草药。想到砂锅，那些沸水里的草根，才会明白，这人间哪有什么盛世太平啊！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百草受尽煎熬之后的苦，服用后的一种暗伤。

      阳光从来不会拐弯，一些干燥的事物，阳光仍然照了又照。而另一些事物，一直都在阴暗和潮湿里。我时常从背阴处走到阳光里，又从阳光里走回背阴处，纵然给我换上一身白衣，也不能发出天使一样的光芒，这让我时常因为羞愧，低垂着头颅。

      从未如此，一夜之间，街道干净得像一面镜子，倒映人间的生灵，大慈大悲的人，和一些明目张胆的畜牲。
      从未如此，一夜之间，口罩遮住了所有的嘴脸。美丽的，丑恶的，善良的。让这一段哑口无言的岁月，又多了一层保障。
而头戴王冠的并不是君王———
这是肆虐人间的土匪，迫使人们交出红尘的欢欣。这是人类的一场溃退，一场动物逆行的狩猎。
      从未如此，一夜之间，这么多天使展开翅膀守护着我们。实际上“哪有什么天使，不过是一群换了白衣的孩子”
      4643，如果是山，就可以登高望远，俯视天下。如果水，就可以清风徐来，碧波荡漾。如果是草，就可以广阔浩瀚，牛羊如烟。这些数字每天都在变化。如果是疑似，是确诊，是死亡……而那些身穿白衣的孩子们却在展翼，从黑色的大地逆向起飞，白色的羽毛不断地凋零，燃烧，增加着土地的厚度和热度。

     雨水时急时缓，把人间切割成条状物，而世界是分不均匀的，再多的刀子也是徒劳 。

      这个春天，南方仍然无雪，第一阵春水激起的尘埃，很快又会返回大地，像受到惊吓的孩子，接下来化身泥泞抱紧大地。泥土里的石头，时间久了会风化，变软。而铁不会，锄头只会越来越锋利，明亮。
雨水不停地落下来，人间的屋檐就有了嘀嗒嘀嗒的脉搏。我知道你的心跳不在天空，而在于红尘，在于泥泞里跌倒又爬起的身躯，你有骨头和血的山水，你有倔强和不屈，你有翱翔的鹰。我却从来都不会节外生枝，无法给你提供栖息之所，唯有食指时常只给问路人，也一直指着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
      每一棵树都单腿站立，因此它们从不下跪。树上有麻雀，地上有蚂蚁，它们时而结伴，时而独行。我永远无法判断 今天遇到的和昨天遇到的，是不是同样的一群或同一只。所有的生命如此相像，除了大地没谁分的清，它们是原地未动，还是刚刚跑到了这儿，这些大地上最浩荡的队伍，怀着最弱小的生命。

      太阳下山，总有彩云追随左右。可这个春天，太阳独自离去，满天的云彩失去了方向，它们空荡荡的样子，多像六神无主的我们。
这些年，城市灯火，早把天空捅出无数窟窿。乡下矮檐也已黑得不再完整。暮色四合之后，连大地都睡了，仍有人睁着通红的眼睛，这是我们的孩子们啊！身穿白衣的孩子。最初是我们给了她们生命，现在她们又用生命解救着我们。在春寒料峭里，一根火柴熄灭，又划燃第两根，这样一根接一根地划着……这个春天，一直有人不遗余力给我们火，给我们燎原的希望。
      这个春天，纸比雪白，字比煤炭还黑。这个春天，白纸上有水，黑字是石头，一块块石头露出水面，就形成了路，我们一路踉跄，一路搀扶着走来。这个春天其实不需要雨水，我们有足够的眼泪。我们不冷，我们只是心疼得浑身发抖……
生活里有伤口，生命里有盐。这个春天，晨鸟的鸣叫还会清澈，还会有露水让草地披着佛光，这些散落在人间的佛珠，携带着阳光的颗粒，很多种子，正在夜间破土，掀开大地的天窗……

      这棵树似乎又粗了些，那片麦田缺少一场大雪。钟表像一头啃着干草的驴，咔哒咔哒没完没了。我站在新修的阳台上，闪光的不锈钢护栏，依然护不住内心不断地生锈。火车一路匍匐而来，翻山越岭，又匍匐而去，遇见隧道桥梁也不肯抬头，只发出一声嚎叫，像一头负重的老牛，独自承载鞭子之痛。每一颗在风中摇晃的树，都有根在黑暗中抓紧泥土，阳光长途跋涉而来，把恰如其分的光辉留给我们，连同大地一起，照耀出一种暗红色，和我内心的锈迹形成呼应。


     我喜欢那些未被命名的事物，比如一片无名的土丘，一个新生的婴儿，一些来路不明的林中小屋。这些事物，可以用我喜欢的词语给它们命名，建立滴血认亲般的关系。
这颗去年移植过来的银杏树，据说是百年老树，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一进城被刀砍斧劈剪去枝叶，光秃秃地站着，有风吹来也不声不响，呆呆地自顾自出神。多像我偏瘫的母亲，一进了城就闷闷不乐，一天一天独坐阳台，想念乡下的苁蓉岁月；想念我父亲，无边无沿的银杏园，和我父亲坟前的青草。

      今年春天来的迟疑，临近四月，打工的人，才像突然发芽的植被，挤满城区的大街小巷；各种车辆，一车一车拉走和送来的都是人。追着车辆呼喊；原地打转的，蹲在角落一言不发；暗自垂泪的，也都是人，再多的眼泪终究不会是雨，再多的喊声也形不成闪电。我们太小了，小到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三月的天空仍然瓦蓝得，像上帝的陶罐。这个春天人人都带着口罩，人人都和春天保持着警惕之心，太多的小路来路不明，太多的人口若悬河，太多的泡沫恍若钉子，这个春天，大地着了火，天上下着铁，依然打不成人间的证据。

      黄昏，水流松动，河岸朦胧，几只白鸟收拢翅膀，邻水站立，一动不动，很明显，这里没有它们的巢，它们只是路过，就像当年，在路边临时露宿的我们，我曾漫山遍野地收集野花，交给戴花的姐姐。
对岸有个人，一声接一声，一直喊一个名字，我猜是在喊她贪玩的孩子，就像年轻时的母亲在喊幼年的我，我早已学会了不动声色，这些年，痛哭和大笑，同样让我脸上皱纹叠加，漫天的星辰，在她的喊声里来了，虫鸣的声音逐渐嘹亮，像她众多俏皮的小儿女。。。。。。

拾荒

第一次写，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散文诗。欢迎指教。

竹雨松风

拾荒 发表于 2020-5-1 15:00
第一次写，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散文诗。欢迎指教。

诗友佳作，欣赏。

编外人

   今年春天来的迟疑，临近四月，打工的人，才像突然发芽的植被，挤满城区的大街小巷；各种车辆，一车一车拉走和送来的都是人。追着车辆呼喊；原地打转的，蹲在角落一言不发；暗自垂泪的，也都是人，再多的眼泪终究不会是雨，再多的喊声也形不成闪电。我们太小了，小到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三月的天空仍然瓦蓝得，像上帝的陶罐。这个春天人人都带着口罩，人人都和春天保持着警惕之心，太多的小路来路不明，太多的人口若悬河，太多的泡沫恍若钉子，这个春天，大地着了火，天上下着铁，依然打不成人间的证据。
-----用心写的文字，值得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