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即将老去的我

我亦飘零久

　　寄即将老去的我：读书、回忆、写字，或者等待末日






　　最近整日被怀旧的情绪缠绕，我在这座苏北小城，读书、回忆、写字，或者等待末日。


　　回忆之一：1988年的青春
　　1988年男孩在一座海边小镇上学，住集体宿舍，每天早晨去食堂买一盆白粥，和二两面黄肌瘦的馒头。入夜时总能听见海上传来的涛声，低沉起伏，一叠压着一叠直打到枕边。火车一天三次经过小镇，准时拉响汽笛，嘶哑，冗长，远远地仿佛隔着天涯。家乡在二百公里之外，因此听什么声音都觉得凄清，终日被漂泊流浪的情绪缠绕。
　　体育老师说一阵风就能将男孩吹走，男孩在校门口大玻璃橱窗里看见自己，无地自容。那年男孩十八岁，单薄瘦弱，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出奇大的头颅，不敢与喜欢的女孩说话，走路像钟楼怪人一样躲躲闪闪，整个四年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几乎不能坚持。
　　百货大楼下面有一家租书店，店主是一名年过七旬的老人，头发花白，戴一副老花眼镜，镜腿用医用胶带一圈一圈地绑着，肮脏，残破，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概与小镇一样历史悠久。男孩是老人最欢迎的读者，总能拿到最新的书。男孩什么书都喜欢看，小说，诗歌，散文，严肃的，通俗的，庸俗的，鲁迅，胡适，沈从文，金庸，古龙，梁羽生，甚至还有琼瑶，男孩看琼瑶的时间比所有的女生都长，也比所有的女生流了更多的泪水，男孩无处躲藏，只能每天用一枚硬币将自己封闭在潘神的迷宫里。
　　无书可看的日子，男孩就沿着校园的围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可就在这样狭窄的缝隙里，男孩依然走得躲躲藏藏，男孩知道自己脆弱得像冬天屋檐下的冰棱，经不起任何触碰，一碰就粉身碎骨。
　　秋天的傍晚，男孩常常坐在2路公共汽车的站台上看夕阳，或者看最后一趟班车在街边吞吐形形色色的人生。隔壁文秘班有一名广西女生，美丽，素洁，这时候会抱着大束的野花从山上下来，带着芬芳的气息，嘴里小声的哼着男孩听不懂的少数民族歌曲。男孩绝望的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夕阳西沉，明亮的天空无边无际的黑暗下来。其实男孩每天都在等待这一刻，这是男孩最安全的时刻，有被庇护的感觉。
　　这就是男孩1988年的青春，残酷锋利，只有在深夜无人的时候，才敢去触碰，男孩不知道时隔二十年之后，是否仍会觉得疼痛。


　　千山路远之一：
　　和Y聊丽江，Y说丽江是中国最会装的地方。心里不禁有点疑神疑鬼，这不会是说我吧？上次去了丽江之后，觉得自己的情调值又涨了一百点，现在经Y这么一说，忽然显得我也挺会装的。
　　总结：我和丽江都会装，一起假装有故事。我去丽江，就好像上街看美女，以为有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结果却踩丢皮鞋一只。


　　千山路远之二：
　　跟Y说：上次去鼓浪屿遇见一个店，叫“赵小姐的店”，干净的茶色玻璃，几张朴素的桌椅，一部钢琴，跑堂的女孩花容月貌，在那个喧嚣的中午，一见便让人觉得心安。
　　真相是：当时虽然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一看身后跟着一大串饥寒交迫的同伴，掏出来的钱包又悄悄放了回去。


　　千山路远之三：
　　凤凰有个店，叫“卖银男孩”，掌柜的是一个穿白T恤，牙齿很干净的男孩，戴银耳钉，手腕上套着一串亮闪闪的银手镯，我们的美女同事S至今念念不忘。
　　这个店名如此暧昧，却偏偏让人觉得纯美。


　　千山路远之四：
　　在三亚，深夜十二点，我们一群人坐在海边的露天酒吧里听重金属摇滚。高大的棕榈树、带着咸味的海风、冰冷的啤酒、放浪形骸的俄罗斯人，让人生出奇怪的错觉来，恍惚身在异国他乡。主唱是一名女孩，胖而微黑，不漂亮却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魅力，她从台上跳下来，一路摇到我们的桌子前，伸手邀请我们共舞。
　　于是我们一齐土包子似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朝大海，假装化石。


　　回忆之二：1994年的爱情
　　男孩住在一条曲折的小巷里，九平方米的小房间，每月租金三十元，是男孩七分之一的工资。全部家具是一张钢丝床和一张简陋的写字台，大大小小的书本一直堆到天花板，下雨天还得给自行车留下一席之地。男孩上班、读书、发呆、写字，写一些被遗弃的文字，偶尔也会微笑，或者喂养房东的猫，有时候坐在台阶上抽烟，努力回想在海边的那些日子，回想那些纯真的誓言和永恒的诗句来。
　　那年是1994年，男孩21岁，一事无成，正在为爱情绝望着。女孩住单位集体宿舍，在老城区，男孩每天骑单车穿过整个城市去看她，沿途经过一条阴暗的林荫大道。多年以后，男孩还仍然能够清晰地想起那些树冠宽大的法国梧桐树，想起那些有月光的夜晚，想起那些在月光下跳舞、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梧桐树叶。
　　女孩周末过来看望男孩，帮男孩整理凌乱的房间，把堆到天花板的书本全部收进纸箱，房间小得不能转身，因此彼此都可以听到心跳，从而催生出不安份的情绪来。那时他们是那么年轻，身体柔软，用善爱的手指抚摸伤痕。
　　男孩曾经以为是永恒，但他没有发现，他和女孩在寒冷的冬夜告别时，满天都是冰冷的鱼鳞云。1996年，女孩终于从男孩身边逃走，这件事就像从男孩身体里抽走了一根肋骨，有一种尖锐的疼痛。


　　红尘从此过之一：
　　今天乘Y的车经过叶挺路，这个小城的繁华尽集于此，满街面目模糊的人群，忽然发现，隔着玻璃窗，车内车外的人生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天地，从来没有这样的感受。
　　原来走过一条街，可以坐着走，也可以站着走。


　　红尘从此过之二：
　　很久没有做这样奇怪的梦了。
　　二十年前，经常梦见身在中学时的考场，面对白花花的一张大试卷，脑海里一片茫然，那些恶贯满盈的题目一条也不会解。醒来时发现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不禁弹冠相庆。
　　昨夜又梦见身在考场，原先那些不会做的题目，全部迎刃而解了。
　　可醒来时为什么还会那么失落呢？


　　红尘从此过之三：
　　想起朋友J，每次来见我，总是带着一脸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的表情。他是开车来的，可他的样子，却让人觉得他是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来的，而且是烧蒸气的那种古老的火车。
　　末日之前，我想坐火车离开这里，去旅行。


　　与时光有关的片断：
　　玛格丽特·杜拉斯在《情人》一书中这样写道：“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来告诉你的，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二十年后的南国冬天，已变成男人的男孩坐在火车站嘈杂的候车大厅里，鼻端被各种古怪的气味缠绕。对面穿白色纱裙的女生一直在摆弄平板电脑，她有洁白的皮肤和出奇大的眼睛，蕴藏着令人迷惑的忧郁，男孩甚至可以看见她手腕上浅红的割痕，她的头形非常好看，微微地低着仿佛不肯多看这个世界一眼。旁边有个男人八脚鱼似地趴在巨大的帆布包袱上，发出轻微的酣声，一长串晶亮的口水粘液从他的嘴角挂下来。卖茶鸡蛋的阿婆推着铁皮小车在行礼夹缝中艰难地走着，看上去她今天生意比较清淡，憔悴衰老的脸上绝无笑意。
　　这种场景似曾相识，让男孩又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旅行、怀旧和逃避，都是与时光有关的片断，仿佛这些年一直在反复地经历着。后来男孩与女孩一同上车，坐在靠窗的位置，火车开后，女孩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把脸压在窗户玻璃上向外看，仿佛要把这个城市铭记在心里似的。也许只有告别才会让她留恋。


　　终曲
　　少年PI的父亲说：“河上躺着的三面佛，世间万事万物都不过是他的梦境。”这句话在末日之前听到，说不出来的好。

朱立烦

幸会幸会！感人肺腑！！又及：文采斐然！诗意灿烂……

千年老妖

人生如梦，拜读佳作，点赞

我亦飘零久

朱立烦 发表于 2020-6-23 05:06
幸会幸会！感人肺腑！！又及：文采斐然！诗意灿烂……

多谢师友点赞，非常荣幸，问好！

我亦飘零久

千年老妖 发表于 2020-6-23 15:09
人生如梦，拜读佳作，点赞

多谢师友点赞，问好！

March_王二

破镜上的舞蹈，对影是何人？
天崖明月付前身，奈何流水卷红尘 啊

别，

看完之后，数数手指才知，原来俺才是小字辈，下次就不能在你面前装老大了，真失败。

就知，把那好奇心压下去便算了

我亦飘零久

March_王二 发表于 2020-6-24 10:17
破镜上的舞蹈，对影是何人？
天崖明月付前身，奈何流水卷红尘 啊

我说过早就不年轻了.......

March_王二

我亦飘零久 发表于 2020-6-24 10:27
我说过早就不年轻了.......

但心年轻啊

March_王二

再 认真地 又看了一次，
感觉，心真的还是有点痛。

要不，咱们歌一曲 豪放 些的 例如

走马悬崖宰明月
天地头颅作酒杯
白发残生尤淫色
是非人间一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