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豢养的诗意总能唤醒沉睡的记忆

白公智

乡愁豢养的诗意总能唤醒沉睡的记忆

——简评李星组诗《那些素朴的事物》

文/白公智

    席勒说：“诗人或则就是自然，或则寻求自然。在前一种情况下，他是—个素朴的诗人，在后一种情况下，他是—个感伤的诗人。”阅读李星这组诗歌，脑子里忽然就跳出席勒的这句话来。感觉李星就是素朴而感伤的诗人。仔细阅读这组《那些素朴的事物》，诗人用乡愁豢养的诗意，总能唤醒那些沉睡的记忆，一缕淡淡的忧伤青烟般从内心深处袅袅升起。
    这组素朴的事物：榆钱，桂花，锯子，苇篾，柿子，小名，葡萄藤，舟，白鹭，渔网，柳筐，芦苇，红薯，布谷，槐树等等，几乎可以构成一幅完整的鲁南乡村素描图。在滕州，低矮的山丘纵横交错，密布着清澈的河流湖汊。阡陌田畴，房前屋后，山脚湖岸，处处可见榆钱，桂花，柿子，槐树，芦苇，处处可闻布谷鸣唱，白鹭翔飞，鸡鸣犬吠，撒网捕鱼……诗人完全置身于如此美好的乡村环境之中，所见，所闻，所思，无不真实存在。只是这些存在于诗人而言早已是过去式了，沉睡于久远的记忆深处。现在，诗人用这些白话般鲜活灵动的诗句，用这些乡愁豢养的诗意，逐一呈现出这组素朴的事物，瞬间就产生了一股不可估量的力量，轻烟薄雾般笼罩着这些事物、这些语句营造出来的悠远优美的意境之上，紧紧地包围着整个久远的记忆，一下一下地有力地击打着读者内心。有种疼痛，美且说不出。
    细品这组诗歌，情感饱满，语言精致，极富个性。尽管艾略特说，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但我一直以为，诗应“发乎于情，而止于礼”，情感在诗歌中的重要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诗歌说到底也是语言的艺术，诗到语言为止。李星深得其中奥秘，所以更是运用得得心应手，娴熟练达。比如《榆钱》一诗，诗人运用直白素朴的语言，呈现小时候榆钱树下小梅的故事，“榆钱也是钱，可以换回/小梅手里花花绿绿的糖纸/……/那时小梅还是青梅，刚刚绽出/榆钱大小的芽孢”，寥寥数语，就勾勒出一幅久远的童年记忆，美而忧伤。一种深切的怀念之情跃然纸上，逝去的美好岁月，甜美记忆，唯有在诗中营造的薄雾般的氛围中渐渐复活。情感之饱满，不着一字而感人至深；语言之灵动，不留一痕而活灵活现。
    诗人荷尔德林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诗人远离故乡，融入都市现代文明的汪洋大海，常常会被湮灭了生命来源的记忆与快乐。所以说接近于故乡就是接近于万乐之源。著名诗人马启代说：“李星的诗歌就是鲁南大地上自然、历史、人文影响熏陶下的一株植物，是有着发达根系和劲道躯干的蓬勃的生命景观。他写他赖以生存的故土，写他梦牵魂绕的父母亲人，因为他的血管和笔管相连，他小小的村落同时成为他精神的原乡，成为他肉体和心灵成熟最初的滥觞。”这组诗精选了16首诗歌，几乎全部都是李星纸上还乡的精品。诗人一次次在精神上回到童年、回到故土、回到久远的乡村记忆中，一遍遍翻寻那些内心深处的美好的甚至是疼痛的记忆，籍以疗治内心的伤痛。《锯子》一诗最为典型地诠释了这种精神还乡的力量：“锯子有螺旋形的花纹/色泽愚钝，躲避锐利的锋芒//但它更能深刻至骨子/让疼痛一分为二//我曾被一枚小小的锯齿形叶片/划出深深的伤口//那个平静的女人，她有锯齿形的沉默/偶尔浮出的悲伤也是锯齿形的”。全诗四节八行，简洁明快，却极尽完美地阐述清了一个乡下女人、我及锯子的逻辑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所有社会学意义。“那个平静的女人，她有锯齿形的沉默/偶尔浮出的悲伤也是锯齿形的”，不动声色却直击人心，感染力十分强大。《苇篾》《小名》《我的马》《渔网》等诗无不如此，堪称佳作。
    著名评论家孙绍振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审美、审思、审智，是一个人写好诗的三个维度，它们只有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才能将诗推入完臻状态或好诗境界，如果不能交融，各流其道，自然会干涸，而不能达到入海之境。李星这组诗歌，之所以被众多读者喜爱珍藏，广泛流传，皆因为诗人在诗写过程中，在审美、审思、审智三者之上狠下了一番功夫的，也因此，这组诗歌几乎达到了完臻状态和好诗境界。
    审美上，李星极尽可能地运用纯粹的诗歌语言，或直白素朴如泥土，或简洁精致如金玉，恰到好处却又不留痕迹，自然灵动，浑然天成。营造的意境悠远幽美，始终被乡愁豢养的诗意或浓或淡地包裹着，朦朦胧胧，如雨似雾，酷似戴着面纱的娇媚少女，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种朦胧之美令人欲语还休，妙不可言。比如《柿子》一诗：“用目光就可以摘下/它们。这椭圆形的/地址，用注视才能抵达/我知道每一个必经的路口/总有这么一株或几株/燃烧在惊喜里/我也知道这饱满的红/用回忆才能慢慢擦亮/冬天用风声将一个村庄包围/它是唯一的门/用心跳扣开，满天星辰/落满想念的前襟”，读后令人回味无穷。
    审思上，每首诗歌都突出主旨，绝不拖泥带水，干脆简洁，沿着一个方向，往深处掘进，竭尽所能地挖掘诗意内核。每一首诗歌，都表达一种感情，呈现一个意境，直抵一个意旨，繁复而不驳杂，直白而不浅显，疼痛却不悲伤。再如《小名》：“我有一个小名/一个没叫起来的小名//后来母亲提起此事/总是满脸的遗憾和后悔//“如果当初和你爸再认真一点/你就会有一个洋气的小名了”//不过我倒是不大在意/没有小名的小名也是小名//赋予它意义的人走了/我也早已失去了它”，怀亲之情跃然纸上，令人动容，感人至深。
    审智上，李星深得古人写作上“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之奥妙，化修辞为真情，深入浅出，由表及里，随心所欲而不愈矩，诗写上表现出不俗的智慧与技巧。又如《槐树》：“不用见证什么，能赋予它的/只有这洁白的记忆//一直葱郁在，围墙/或梦境内外。它的清香/环绕母亲的手指/在我们鼻息或嘴边开花//它有小于缓慢的生长/停留在少年老成/或鹤发童颜的语境里/隐藏着庞大繁茂的词根//而它，也只在泪水或想念里/轻轻一握。它有极美的归宿/经由父亲目光的榫卯/最终成为，姐姐出嫁时/最拿得出手的嫁妆”。这首司空见惯且被无数诗人抒写过的题材，诗人却赋予它新的诗意与内涵，脱尘出俗，脱颖而出，令读者击节叫好，非智者而不可为也。
    总之，李星这组诗业已接近完臻之境，每首诗歌都能沿着诗意之所指、之能指，竭尽所能地直抵诗人的精神原乡，无论抒写乡情、亲情、真情，都能把乡愁淋淋尽致地予以诗意呈现。这些乡愁豢养的诗意，一次次唤醒诗人和读者沉睡的记忆，直抵诗意内核，直击人心，颇具感染力，能给读者带来愉悦的享受。


那些朴素的事物（组诗）
文/李星（山东）

榆钱

榆钱也是钱，可以换回
小梅手里花花绿绿的糖纸

可以换回她笑声里的铜铃铛
和目光上高挂的甜蜜

那时一把镰刀就可以勾下一大片的快乐
洒落的榆钱刚好能覆盖一个童年

那时树下用泥巴垒起的城
拥有一整支蚂蚁的军队

那时什么都是崭新的
什么都可以推倒重来

那时小梅还是青梅，刚刚绽出
榆钱大小的芽孢

桂花

在它眼里，我肯定又老了一层
去年从它身边走过的人
已是失去的一部分
但在我的眼里，它婆娑的神情
肯定不知秋天也老了一层
虽然它一半的清香已被秋风吹散
它心中还是那个少年，写满面孔的青涩
想念里还依然悬挂着星空和夜晚
明月挂枝，故事刚刚生长
有人未曾离开

锯子

锯子有螺旋形的花纹
色泽愚钝，躲避锐利的锋芒
但它更能深刻至骨子
让疼痛一分为二

我曾被一枚小小的锯齿形叶片
划出深深的伤口

那个平静的女人，她有锯齿形的沉默
偶尔浮出的悲伤也是锯齿形的

苇蔑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能划破我的手指而不至于太深
它能让我的眼泪充满眼眶但不会流出来
它能让我的委屈和疼痛不大也不小
它能让我的撒娇声刚好让编苇席的母亲停下来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温柔地绕过母亲粗糙的手指
将一个个日子铺展平整
再没有那么好的苇蔑了
它腾跃在母亲怀里
翻卷起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柿子

用目光就可以摘下
它们。这椭圆形的
地址，用注视才能抵达
我知道每一个必经的路口
总有这么一株或几株
燃烧在惊喜里
我也知道这饱满的红
用回忆才能慢慢擦亮
冬天用风声将一个村庄包围
它是唯一的门
用心跳扣开，满天星辰
落满想念的前襟

小名

我有一个小名
一个没叫起来的小名

后来母亲提起此事
总是满脸的遗憾和后悔

“如果当初和你爸再认真一点
你就会有一个洋气的小名了”

不过我倒是不大在意
没有小名的小名也是小名

赋予它意义的人走了
我也早已失去了它

葡萄藤下

小院不大，但也盛得下整个童年
房屋不高，但也高过了仰望
一棵葡萄树从父亲的童年
长到我的童年，而且还会继续长下去
虬龙般的葡萄藤从堂屋门口一直延伸到
门楼上几颗绿色的鸟鸣里
所以我家的麻雀永远比别家的多
我的小伙伴也是成串的
那时的葡萄藤下有浓荫和细碎的宁静
有七夕和故事，有母亲和她的穿针引线
那时客人须由蝴蝶的指引才能找到
花下瞌睡的奶奶。那时爷爷住在
相片里，他有葡萄一样黑色的眼眸
那时我常常沿茎叶的脉络找到阳光和露水
或者反方向找寻时间缝隙里它苍老的根

我的马

我的马不在唐诗宋词里，不在
元曲中。我的马不在泛黄的书卷里
不在西风古道上，不在驿站中

我的马也不在天上，它洁白的衣裳
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的马也不在今天也不在未来
我的马只在怀念里，在遥远的梦中
一大块复苏的草原，驰骋着我的马
浅草和芳香刚刚没过马蹄

从长长的寒冬和迷失里
慢慢走出来的我的马，带来了那个春天
最好的清晨。带来了父亲绽开的笑容
和母亲新鲜的哭声

我的马也蓄含着泪水，两颗巨大而清澈的湖泊

舟

等退休后，就回老家，造条船

严格意义上，不叫船，叫舟
舟不大，容坐两人即可

舟头的箬篷一定要有兰亭的形状，适合做梦
舟尾要有尖尖的角，能犁开芦苇荡里的鸟鸣

一对船桨，一支竹篙。船桨一定是梅枝的
不管大小。月色融融之下，会有琴瑟之音

划不到更深处。只要能到浅滩上的荷花丛里
只要能看到一群鸥鹭从一阙小令里飞起

船划很快，是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愁绪
白发增生也快，但还是会慢于芦芽的速度

晚来也没关系。我会在渡口，朝等暮守
最好能随月光而来，那时的湖心亭上

你，我和圆满的月亮，不再对影三人

白鹭

一只白鹭从惊喜里
飞出来。它穿着和我一样的
白衣服。它落在了
与心跳等距的视线里

一条条波纹开始在眼睛里扩散
我在水中的影子就是白鹭
眼睛中的我

我们没有距离
我们是两个相似的孩子
栖息在故乡的水边

渔网

有无数情意的漏洞
漏下水和更小的鱼

父亲用沉默，抛撒开
最大的圆
那种完美，须来自坚硬的手臂
和柔软向上的弧度

一条河的宁静和记忆
就这样被深深笼罩
先是水波的游动
既而是活蹦乱跳的喜悦

我是紧随他身后
最小的孩子
那时宠爱是一张更大的网
我深陷其中

柳筐

被时间一再退守
在集市偏僻的角落
在一位老人静默的等待里
我走过，带不来一丝微风
但它们还是把喧嚣
隔离在回忆之外
我记得需要几场冷雨
让成熟的枝条更有筋骨
需要一双灵巧的手
给它们编织花纹和温度
需要清洗、晾晒，需要一个臂挽
和一块盖上喜悦和秘密的红布
我记得那种袅娜的姿态
只有祖母一代的女人才能走出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有祖母一样的眼神
有一整个时代的缩影
她独自坐在那里，目光里的希冀
拉慢了时光的缰绳

芦苇

芦苇长在地头水沟
不是一件新鲜的事
在我的故乡，芦苇随处可见
也不是一件新鲜的事
那时的芦苇制造风声和鸟鸣
制造涟漪和童年的欢乐
那时你眼睛里的湖泊
是芦苇最好的去处
适合安放静谧和风暴
适合安放故事和青春
那时每一棵芦苇都有浓密的根
从思念的苇芽到绿色的海
都涌着层层叠叠的光阴
我记得留于苇叶间的一颗鸟巢
那用情感的丝线编织的经纬
至今还闪着细密而温润的光芒
以致于后来再大的尘世的风
都不曾吹落

红薯

思念总是缠绕。从世界的发端
伸向地下的根，颜色也由枯黄
返回青春的绿色
每个人都有球茎的命运
和另一些球茎紧紧抱在一起
一粒种子所能带来的
是另一些种子的繁衍和延续
我的父亲也是命运遗落的一粒
他先是遇到阳光、水份和我的母亲
最后遇到我们

布谷

这些鸟鸣，东一声，西一声
在我前方，或我的后方
围拢过来
我像一个收集声音的容器
内心光线，忽然明亮起来

但“布谷”声稀疏而清晰
它们停在目光的枝头
迟迟不肯过来
或者它只是偶尔触碰了我听觉的鼓面
又回到自己的喉咙里

“不哭，不哭”
心里的稻田干涸多年
我的母亲已不在这里

槐树

不用见证什么，能赋予它的
只有这洁白的记忆

一直葱郁在，围墙
或梦境内外。它的清香
环绕母亲的手指
在我们鼻息或嘴边开花

它有小于缓慢的生长：
停留在少年老成
或鹤发童颜的语境里
隐藏着庞大繁茂的词根

而它，也只在泪水或想念里
轻轻一握。它有极美的归宿：
经由父亲目光的榫卯
最终成为，姐姐出嫁时
最拿得出手的嫁妆

山城子

谢谢兄弟老师赐美稿！辛苦！敬茶！远握！

白公智

山城子 发表于 2021-8-23 14:02
谢谢兄弟老师赐美稿！辛苦！敬茶！远握！

谢谢山城子老师精华鼓励。

山城子

白公智 发表于 2021-8-23 14:29
谢谢山城子老师精华鼓励。

向白老师学习！致敬！！

白公智

山城子 发表于 2021-8-24 07:51
向白老师学习！致敬！！

向您学习

狮子座焦

学习，受教！感谢！

白公智

狮子座焦 发表于 2021-9-6 05:51
学习，受教！感谢！

谢谢诗友

白公智

入围第六届中国新诗发现奖了这个

白公智

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

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征稿启事于2021年3月15日发布后，受到了当下诗人和诗歌评论家的广泛关注，到2021年8月底截稿，共收到全国各地531组（诗歌+评论）参评稿件，其中无效来稿46份（主要原因是参评稿件与征稿要求不符）。
经过认真审读，初选出59组入围作品，现将作者名单全部公示（按姓名字母顺序排列）。
近期，评委们将在此基础上继续严格审读，我们将及时公布进入终评的十余组参评者名单，敬请朋友们关注。
“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是2016年开始由《诗探索》编辑部主办，山东诸城琅琊书院承办的全国性诗歌奖项，宗旨是为了发现有潜力的新诗作品和贴近文本，真知灼见的诗歌评论。每年一届，今年是第六届。

阿依古丽（江苏）+陈亚平（四川）
白庆国（河北）+蒲素平（河北）
布非步（北京）+凌越（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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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墨（浙江）+陈谊（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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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心海（黑龙江）+邢海珍（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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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亚东（黑龙江）+姜超（黑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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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婷（陕西）+赵卫峰（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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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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