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徐一川 于 2019-6-7 12:25 编辑
以特立独行之姿纵马千年古城 ——读袁勇《造物原理》
阆中，这座位于嘉陵江中游、秦巴山南麓的千年古城，素有“阆苑仙境”、“巴蜀要冲”之誉。嘉陵江与东河交汇之处的灵山遗址，证实这座古城在新石器时代，就已有先民生息。5000年的阆中历史源远流长。杜甫的《阆山歌》生动描述了灵山绝胜的美景和神秘的气息，而史册的记载以及历代的传说，让风景如画的灵山，更具深邃的人文之美。 诗人袁勇，生于斯长于斯。这方灵秀、隽永，弥漫着历史风烟的古城，赋予了他那份探究生命起源和走向，探究神灵世界的希冀与渴求。阅读他的作品，可以深深感受到他对生命的多重思考，对历史人文的追索，对现实生活的拷问，对人世的悲悯，对人情、人性、人心的细致揣摩。他以一种特立独行、不拘一格的方式和姿态去审视身边的一切，去聆听古城的风雨悲欢，去触摸生活的底层以及各式各样的灵魂，去挖掘和思索生命更深层次的隐秘。他的作品具备一种不可言说的能量，这种能量是触目惊心的，既有着深刻的理性色彩，又闪耀着无比感性的光芒。我想，或许这正是他多年来的生活和创作经历使然，诗人的洞察秋毫，旷达思虑，丰厚底蕴，驾驭文字的功力，在他的作品中均有完整的体现。 纵观袁勇的诗歌作品，个人觉得可用“特立独行，纵马千年”八个字来概括。很多作品都以他生活的古城为背景。我们可以想象，一位诗人，一座古城，一万八千多个日日夜夜，诗人已然长成为一棵苍劲老树，古城半个多世纪的沧桑他早已阅尽并了然于心。他自比为一块神秘的素纹汉砖，“过时”，“残缺”但却“坚硬不化”，纵然在别人眼里“轻如鸿毛”，但他却把“自己看得很重”，“心怀不惧，以及无可告人的富贵”，“令他们望而生畏”。这是一种怎样坚强、执着而又自信的活着，这样的生存方式让人心生敬意。而诗人所坚守的，也正是我们骨子里最最缺乏的一种东西——特立独行，不卑不亢，不畏不惧。 诗人常年身在古城，自然熟悉古城的山山水水，他为我们揭开了灵山五千年神秘的面纱。而现在，诗人来到灵山，“伸手举起月亮这块白石头/向高处的神灵陈述我一生的尊卑/断续的梦和众生惊慌莫名的凡尘”。我们跟随着诗人的脚步，回望并想象五千年前灵山的祭坛是如何一番壮观景象，但同时也感到自己似乎迷失于当下。这如今的凡尘，总是令人感到莫名的惊慌，为何？这无疑是一种现代的病，信仰的缺失，精神的荒芜。这是现代人特有的综合症。五千年前的人们，还可以与神灵倾诉，而现在，灵山哑默，我们又该和谁对话，谈心？神灵又在何处？诗人带领我们怀古伤今，《灵山》这首作品便有了十分鲜明的现实意义。 《石头》，是诗人的又一种化身，是他精神层面的一种追求、向往和信念的传递。“我匍匐下去，把石头抱在怀里/流水洗过我的眼睛，石头更加鲜艳/不怕世界从我身边流走......”这是诗人以充满感性色彩和浪漫温情的语言，诉说着对身边那些不属于凡尘俗世的美丽事物的渴望，在他的心里，自己也是一块被流水冲刷了千年、被小鸟啄来啄去的石头。诗人甚至还隐藏着一颗纯净无染的美妙童心。比如，我们从《秘咒》的诗语中就看到了由这颗童心衍生而出的奇思妙想，“......我每个通宵都努力用一套秘咒/开月亮这只密码箱。我就想找到那个孤独的嫦娥姐姐，炼出的还魂丹/好把它献给被黑暗哑灭掉的千万只夜莺/我就想听到，当人们沉睡时/身边仍充满了此起彼伏的美妙歌声”。想要拯救千万只被黑暗哑灭掉的夜莺——这样虔诚的一颗童心，一道秘咒，犹如水晶般照亮人间每一处阴暗的角落，让一切的污浊邪恶都无法滋生，让我们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是有着干净与温暖的所在。虽然，这只是诗人一厢情愿想象的世界，但却让我们看到了美好与希望。 我们也从《此时此刻》惊人的光年之中和光年之外，感受到一种人与人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一种直面真相的惊惧、残酷和无奈的忧伤。诗人看似极度夸张的比喻，却一下子戳中我们内心最最恐慌的地方——“......正如现在，我们都找不到灵魂的故乡/我们的来处，比这个星系更古老/此世此刻，亲爱的，我害怕爱上你/因为我俩只是一戳就破的梦”。是的，我们身处的都市，看似繁华光鲜，却已然是一个灵魂无依、缺乏真情的地方。人与人的相处，包括爱，都是那么难以捉摸又让人畏惧的事情。现代人，怕多半早已丧失了爱的能力了吧。诗人抓住“此时此刻”这一瞬的灵光并不疾不徐冷静呈现，却一针见血、不寒而栗。作品的穿透力直击人心。 《造物原理》亦是一样的冷静和理性，但同样丰富而炫目的语言表述和隐藏在语言背后的情感让整首作品极富感染力，“.....影子也会走完它的一生，也会被火点燃/就像深山的鸟鸣被光捕获后发出的奇妙颤音/归根结底，造物者造出万物/其原理就是要他们找到光：燃烧！然后熄灭。”从中我们不仅可以深切地领悟到作品中透出的哲思，同时也不断自问、自省，再三思考我们作为人类，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何在这样一个亘古命题。 我们从《上新街》的变迁，看到了一个时代的烙印，从“铁就是铁匠的心头肉”到“那些摸骨牌之手，再也举不起一柄青铁之锤……铁成了人们的心头锈”，这是时代的进步抑或是倒退呢？这是人类的幸事抑或是悲哀呢？诗意的对比令人无限感慨、深思，回味无穷。 我们从《谦卑课》中，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是诗人替我们发出了内心愤怒、不平和抗拒的呼号；我们也从《新生林》中，看到了这个世界究竟失去了多少特立独行的自由之躯？ 而我们看得更加清楚的是，诗人袁勇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拼尽了他对人世全部的洞察之力。他沿着天光的指引，不断攀爬，并朝自己深深躬身。只要他还像这样一直地走下去，我们就有理由相信，他的眼里和他的诗歌，都会一同滋生出恒星之光。
造物原理（10首）
袁勇 活着
我是守候在老榕树下的人
等待捡拾，夜晚从浓密枝叶中落下的星星
在这座古城，更多时候
我是行走在破旧小巷里的那个影人
心怀不惧，以及无可告人的富贵
对于白天来说，我可能是他们一股
细小黑暗的来源:有时候，令他们望而生畏
其实，我的存在轻如鸿毛
只是我自己看得很重。当然，如果不这样
我也不配在这个千年古城活着
我努力活成一块哪怕素纹的汉砖:
过时，神秘，残缺又坚硬不化
2018/12/16
灵山
没有人在夜晚仰望星空
没有人谛听星空深处的喧哗或呢喃
没有人手捧祭品跪拜祭坛
五千年前，灵山就是献祭之山
就是与神灵谈心的山
他把满山奔跑的石头当做祭品
用古木引火，让祭祀的火焰抵达天空
向神灵述说大地与族人的苦难
如今灵山哑默，石头们被推下祭坛
我爬上山顶，看不见远祖的眼睛
触摸不到先巫的脸
我伸手举起月亮这块白石头
向高处的神灵陈述我一生的尊卑
断续的梦和众生惊慌莫名的凡尘
2019/1/12寅时
石头
流水一路从山上下来，揭开石头的盖头
那些鲜艳奇特的石头，我抱起，放下
放下，又抱起。一只鸟飞来，为我鸣啭
有时偷笑着啄石头一下，然后噗嗤飞走
我匍匐下去，把石头抱在怀里
流水洗过我的眼睛，石头更加鲜艳
不怕世界从我身边流走，我羡慕石头
把千千万万的流年，缝成一件花衣服
穿在身上。我完全忘记了人间
我跳进流水，加入石头，鸟儿跑回来
啄我一口，鸟儿放声歌唱。我感到
引力越来越重，虽然流水冲刷我千万年
仅仅冲走我的皮毛，直到那天深夜
我直起腰来，吃力地爬回山顶
才看见世界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低凹处
2019/4/2子时
谦卑课
你要我谦卑。我谦卑了一次
我接着就要谦卑一生
我谦卑到何种程度？打个比方
八岁那年，我无意插柳，三月不到
那柳枝就高过了我的头
十八岁那年，我和一只乌鸦比聒噪
结果忘了很多人话
三十八岁那年，我给二渠道书商当枪手
我把方块字喊爸，把标点符号喊妈
五十八岁那年，不！今年五十六
还差两年……我须小心谨慎，跟在时代之后
我知晓你的意思。你要我谦卑
就是要我礼让，该伸的不伸，该长的不长
就是要我不当前驱
不当出头鸟。要我乖乖蜷缩在
时代的壳里。你要我谦卑
就是要我宽容。要我眼睛容得下沙砾
肉体容得下锋刃，思想容得下 污垢。灵魂容得下魔鬼
我这样谦卑，必定能得善终
必定能得到让我门庭生辉的墓志铭
这就是你所说的奇迹、荣光和博大
其实，谦卑就是被抽去白筋的那条鲤鱼
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河水，流成大海
2019/4/25子时
秘咒
大地正在老去。在时光收回一切之前
我每个通宵都努力用一套秘咒
开月亮这只密码箱。我就想找到
那个孤独的嫦娥姐姐，炼出的还魂丹
好把它献给被黑暗哑灭掉的千万只夜莺
我就想听到，当人们沉睡时
身边仍充满了此起彼伏的美妙歌声
2019/5/7子时
在世界上走
在世界上走，带着一颗叛逆之心
我知道将在哪儿沦陷，又将在哪儿站起
人生下来无法看见，那神秘之手
在灵魂的暗墙放置了一束诡异的恐惧之光
走着走着，就忘乎所以，就胆大妄为
但最后，又回到原点，开始惊恐莫名
在世界上走，拼净全部洞察之力
我找到了被堕落的人类丢弃的神秘的美
那些远离自己的都是背叛
我说出这句话，痛苦就转化成虚无
在林木森森之中，我沿着天光的指引
攀爬上一个风光旖旎的山坡
站在那里，我朝自己深深躬身
我就这样走，推开相向而来的昼与夜
慢慢地，我的眼里滋生出恒星之光
2019/5/8申时
此世此刻
手舞足蹈，快乐无比
当你看到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其实是亿万光年以前发生的模样
转过身来看我，你摸着我的鼻梁
感受我温热的呼吸:“幸好，你是真实的”
其实，我也只是一个影像
我的真身同样在亿万光年之外
正如现在，我们都找不到灵魂的故乡
我们的来处，比这个星系更古老
此世此刻，亲爱的，我害怕爱上你
因为我俩只是一戳就破的梦
2019/5/9子时
新生林
只剩下一股同方向的风，盘着成千上万棵
清一色的树。这些被山圈养的奴仆
姿态整齐地躬身朝山峰匍匐
从昆仑圣山一路逶迤而下的峰峦
他们靠万林护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千万年前的那棵棵特立独行的大树呢？
大树上奔腾翻滚的风雷电闪呢？
蹿上山巅以头颅刺入太空的自由之躯呢
一轮孤月，像镶嵌在黑夜深处的问号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翻到历史嬗变的最新一页
2019/5/17子时
造物原理
给火堆一些燃烧的时间。它会在高潮后熄灭
未点燃的柴是不是就是幸运的
蚂蚁们在其上画出文身，辨识易朽的口诀
神说: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将毁于一场烈火
诗人说:我们都是被映照出来的太虚幻影
但影子也会走完它的一生，也会被火点燃
就像深山的鸟鸣被光捕获后发出的奇妙颤音
归根结底，造物者造出万物
其原理就是要他们找到光:燃烧！然后熄灭
2019/5/23子时
上新街
上新街过去叫铁匠街
两边全是茅草棚，棚下全是铁匠铺
铁匠们叮叮当当，把毛铁打成精
铁就是铁匠的心头肉
现在两边是青瓦房，人们围成一桌
那些摸骨牌之手，再也举不起
一柄青铁之锤……
铁成了人们的心头锈
生活，早已轻如鸿毛
2019/5/31午时
袁勇：男，1963年生，诗人、诗歌评论家，先后执编《名城文学》、《诗研究》等刊物。在《诗刊》《星星》《作家》《诗歌报》《延安文学》《四川文学》《青年作家》《花城》《文学港》《牡丹》《贡嘎山》等国内各级各类刊物发表作品并获奖。四川省阆中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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