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

文/合心

        现在看来，必然一直等在偶然的前方，一个词语的诞生死亡，和你所知的生命一样，有着各自不同的尘世历程。它们以虚无的形式存在于你的思维内外。或许，你可以称这些词语为邻居，朋友，爱人，知己。

        六七岁时，我在一片野草丛生的荒地上看到婴儿的尸体，像死去的猫一样横陈侧卧，蚁虫贪婪地围在左右……之后，不定期会有这样的相遇，原来荒地邻近处是一所医院。不知为何，我遇到的是丢弃后的场景，而不是掩埋。

       十年后，在某医院的教室里，我踩着凳子，和其他同学一起环绕在一位执手术刀的医师周围，盯着那戴着手套的双手一寸寸划开“标本”的腹部……

       这样的场景，是不可磨灭的。他说：当死亡固定为一个不可磨灭的场面，这场面会把所有的死亡吸收过来，以无比暴烈的形式述说生命的哀痛。

      之后若干年，我对死亡，甚至疼痛似乎长久地处于无感状态，没有出现他描述的“暴烈”。只是每每看到死亡后的一段时间，内心与身体无比和谐地沉于寂静，静得听到注射针扎入肥厚的臀部时，四周肌肉瞬间紧缩的声音。这所谓的“一段时间”，一次次将我的尘世历程割裂开来。

       1998年，当他撑着肿胀的身体站在办公室门外，已知他近况的我还是呆住了。“一起走走吧”，从桃园二巷步行到三桥街，几百米的距离，我们像是走了几年。他，初中学段的同桌，毕业后各自忙碌，除了同学聚会很少见到。几百米的路程，一直是他说，我听或者努力去回忆。遗憾的是苏醒的记忆只有丝缕。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忘却学生时代发生的种种事情，以及那些时光里的某些细节。那一年，他离去，出殡时，我没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将又一次沉于寂静，我的尘世时光再一次被无声地割裂……这一回，我看到裂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坠落。

       明白生活永远不可能设定为你想像的模式时，无数个词语的尸身横陈于面前，它们苍白的光芒，在没有温度的空间里迅速萎黄，与你某一时刻的面色类同。这些词语，被他称作：文学，哲学，道德，政治和宗教……这其中，有很多我并不懂得，我们只是偶然或必然相遇在某个时间里。当无力地蹲坐在某块地面上时，我看到遍地瓦砾，裸露着它们破碎的尸身，与天上的星星彼此呼应。

       从没有深究过一些词语的真相，因此，活得笼统并且迟钝。

       行走中的每一次相逢，与物或人，离去时总会留下些什么。某一天，他(它)们以未知的形式出现，你轻声说：我们，曾经相遇。如果说曾经是一次偶然，那么重逢呢，无论重逢的地点在文学、哲学……还是尘世。

      “我何时何地见过你……”

       一片片瓦砾，在你手中分解，凝固，再分解，它们以别于过往的面目填补着那些裂口，有的被认出，有的……

       其实，我已经死过；和你一样，此刻还在尘世，不断忽略并包容着那些阴影。这也是他所阐述的“死者向生者布道”的一种方式吧；而这些，无一不存在于我们的寂静之中。

       窗外，阳光明媚。我要暂时离开这些混乱的词语  一一一

       昨天，独自三餐，食物潦草。喝茶，闲读，发呆，侍弄花草……4月入住的三株月季都已新萌花枝，一株送妈妈家，让她移到院中，茂盛时我去探望；另两株打算盆养。下午4时，太阳底下拉着自己的影子散步一小时许，顺便买菜回来。到深夜上床休息，整日说的话不足5句。有时感觉口腹确属多余，徒增欲望纷争而已，做一株植物多么好。

        世间，慌乱或寂静。对于欲望，超越的方式就是满足它。于是，你看到满街负载奔跑的身体，为口腹，钱权或其他；你也陷于其中，远远地行在后面。生命中除了繁华，你还看到掩于尘埃身后的几缕柔软目光：摇曳风中的蒲公英，转身与你对望的一只离家小狗，一枚树叶经过时笑着刮了下你的鼻子……没有人和你争夺它们，它们以各自不同的存在方式安静陪伴着你。你不拥有，也不会失去。

       从友那里取了些药茶回来，我感知到身体的需要；素食素饮多些，体内清静就贮存多些。每每见到油溢唇边、大腹便便还大口食肉者，能做的唯有掩目，或是逃离。各自喜念，勿需相扰。与灵剥离的物或词语，原本就不属于你，拥有时惜，不在时忘。

       或许，人在尘世，修得就是灵。我们，亦曾相识；不知何时何地重逢，互予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