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渊冲：再谈中国学派的文学翻译理论

木樨黄谷

关于直译和意译，1 9 7 8年我在 《 翻译的艺术》第8页上说过： “ 直译是把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放在第一位， 把忠实于原文的形式放在第二位， 把通顺的译文形式放在第三位的翻译方法。意译却是把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放在第一位， 把通顺的译文形式放在第二位 ， 而不拘泥于原文形式的翻译方法。 ”至于新译呢， 那时没有想到， 也不知道罗新璋的原意， 现在在我看来， 新译是把忠实于原文所写的现实放在第一位， 把最好的译语表达方式放在第二位， 把忠实于原文形式放在第三位的翻译方法。如果原文的文字内容和所写的现实一致， 通顺的译文形式就是最好的译语表达方式， 那新译和意译的差别不大。如果二者之间有矛盾， 或者原文的内容本身就不清楚， 通顺的( 或对等的)译文形式不能表达原文的内容或原文文 字所写的现实， 那时译者就要选择最好的译语表达方式， 来译出原文的内容或文字所写的现实。这个问题在西方文字互译的时候， 因为两种文字有 9 0 ％ 以上可以找到对等词， 所以不难解决；但在中西互译的时候， 两种语文只有大约 4 5 ％可以对等， 那翻
译的困难就要大得多。所以说， 不能进行中英互译的人， 不能解决国际间最重要的翻译问题， 也提不出解决问题的理论。下面就来举例说明。《 诗经》中有四个 “ 千古丽句” ， 那就是 《 小雅 · 采薇》中的 “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这四句是什么意思?应该如何译成英文?我们先来看看《 大中华文库 · 诗经 》中的译文 ：

When  I  set  out so  long ago ， ( 在我很久以前离开的时候 )  
Fresh and green was the willow． ( 杨柳青新 )  
When now homeward I go ， ( 现在我 回家去 )  
There is a heavy snopw． ( 雪下得大 )  

这个英译有没有译出原文的内容呢?原文 “ 杨柳依依”是不是 “ 清新”或 “ 青新”的意思呢?这就要研究原文所写的现实了。原文四句是写古代人民反对战争、 热爱和平的名句， 当人民被迫去打仗的时候， 连杨柳都舍不得他去， 所以 “ 杨柳依依”是依依不舍的意思， 是借景写情的名旬。回来的时候现实情况又如何呢?原文的后四句是： “ 行道迟迟， 载渴载饥。我心伤悲， 莫知我哀。 ”那就是说， 战士回来时已经给战争压垮了， 走路很慢， 又饥又渴， 心中悲伤， 没人了解。 那杨柳呢， 树也给大雪压弯了枝桠。这才是 “ 千古丽句”描写的情景交融的现实。《 大中华文库》的译文有没有传情达意呢?再看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编者按：许渊冲译本）的译文 ：  

When I left there
Willows shed tear
I come back now
Snow bends the bough

新译说战士离家时杨柳流泪。杨柳怎么会流泪呢?因为英文把 “ 垂柳”说成是 we e p i n g   wi l l o w( 哭泣的杨柳 ) ， 译成 “ 流泪” ， 正好合乎英文的说法， “ 泪” 字用了单数， 表示不是真正的具体的眼泪， 而是抽象的悲哀 的象征 。战士 回家时给战争压弯了腰，杨柳也给大雪压弯了枝桠。 这也是根据现实来翻译“ 霏霏”二字的。这两个词在英文中没有对等词， 如果只像《 文库》那样译成通顺的 “ 雪下得大” ， 怎能算是 “ 千古丽句”呢?  

新译选择了最好的译语表达方式， 这就是孔子说的 “ 从心所欲” ， 新译又写出了原文文字所写的现实，这便是孔子说的 “ 不逾矩” ， 所以说新译是中国学派的译文， 能够解决中英两种语文之间没有对等语的问题。



附全文（《中国翻译》2012年第4期，第33卷，总第214期）：

木樨黄谷

Rhapsodia 发表于 2012-9-18 11:39
雨雪霏霏 一句的“霏霏”，给我们意象是雪不仅大，而且有风吹着，飘落得很急。整句建立了冷漠和凄凉的场景 ...

是的。许的翻译把原诗的动态美转译成了静态美。不知算不算践行了他的“三化”论之一化？

木樨黄谷

woodman 发表于 2012-9-17 12:33
第二句应为willows shed tears，单数tear表示一滴a drop。所谓因为抽象的象征用单数只是个托词，他搞不定韵 ...

所言甚是。“眼睛”单数了也许是“独眼龙”，也可以是“眼力”，但“眼泪”单数了，还真没啥抽象义。老许还不如用动词 willows would tear

Rhapsodia

雨雪霏霏 一句的“霏霏”，给我们意象是雪不仅大，而且有风吹着，飘落得很急。整句建立了冷漠和凄凉的场景，而bends the bough感觉缺乏广袤和无情的含义。

woodman

第二句应为willows shed tears，单数tear表示一滴a drop。所谓因为抽象的象征用单数只是个托词，他搞不定韵脚，无法自圆其说而已。实际生活中没人会用单数的shed tear。

木樨黄谷

周道模 发表于 2012-9-16 08:54
学习，谢谢！许先生的“雨雪霏霏”已进入“创译”了。

周老师所言甚是。许老自认为此句甚佳，我却以为他把原来的动态美转换成了静态美，原诗正在“下雨雪”，译完成了“雪下完了”

周道模

学习，谢谢！许先生的“雨雪霏霏”已进入“创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