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是一九四七年跟他妹妹一起到武大的,两人给我们的印象迥然不同。
他妹妹穿著考究,一口漂亮的英语,普通话也流利。我至今还记得她的一句英语:那是在一次晚会之前。她和我同时来到了会场,可别的人都还没到,会场空空如也。她望望我,说了一串英语:“不是说七点半开会么,怎么到现在,我一个鬼也没看见(Why is it that I don't See a soul。)。”我觉有趣,我怎么就不算个“鬼”了?不过,她这句生动的英语却叫我记住了,至今还偶然用用。在晚会上她不但英语和普通话漂亮,而且出语机智幽默,不同凡响。记得晚会快结束时,同学们忽然鼓掌要求她唱京戏,她哈哈一笑说,「我原来也会唱几句,学的是金少山,黑头(大家“哗”地笑了),后来却不知怎么倒了嗓子,师傅建议我改学萧长华,丑行(大家又「哗一地笑了」,我没有学,所以今天不敢献丑(“丑”字重读),请原谅。大家又“哗”地笑了。
这首小令句子不长,全是短语构成,只有最後一句有主谓语。译这诗基本上就是译单词,单词译完,主要意思就有了。他让我们提出译法,由他写在黑板上。写完后他全局看了看,便跟大家一起提问题,一个接著一个,这样好不好?为什么不好?怎么改好些?让大家思考,共同修改。大家嘴里说,他在黑板上写,写到最后留在黑板上的就是译出的诗了。然后他又跟我们一起吟咏,再提出问题,再修改,改完了他说,“你们下去再仔细想想,再多修改修改。好东西是修改出来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下课的时候。我虽觉得很受启发,却也感到遗憾,因为他没有拿出自己的译诗给我们做个示范,看看什么才叫好的译作。比如大家把“在天涯”译作了“在地涯”(at the end of the earth),那好吗?
我一九四八年毕业离开武大后,就再也不知道周老师的去向。直到一九六四年因为教学需要到图书馆去查英国小说家高斯华绥,这才发现了周老师。原来他已经翻译了高斯华绥的主要著作出版。他翻译出版的文学名著很多,我所知道的却有限。早年的有C金斯莱的《水孩子》(这本童话我小学时就读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译本),豪斯曼的A Shrop shire Lad(他译作《希罗普邵少年》),后来还有《神秘的宇宙》、《地球末日记》、《活命的水》、《金羊毛的国王》、《天边灯塔》等。而最有分量的大约就数我那时要查的高斯华绥的巨著《福尔赛世家》了。他翻译了其中的三部曲《有产业的人》、《骑虎》和《出租》。我读了他译的三部曲,引起了对高斯华绥的兴趣,又读了高斯华绥的一部原作Indian Summer of a Forsyte,到文革末期无所事事时又读了高斯华绥一个中篇小说:Cherry Blossoms,很为华氏那高雅清丽的风格和勾深剔微的心理刻画所倾倒。在读周老师的译作时有两件事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一是他译笔之流畅、漂壳、成熟,一是他在译文加注上所下的功夫。这令我想起他那句话:好东西是修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