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蓝雪花 于 2023-12-10 11:16 编辑
向存在和空无的突围与观止 ——读评灯灯新诗四首
文/蓝雪花
第一次注意到灯灯的诗,是2019年,从未发现,莫大的伤感怎么能像一场流星雨——直到读过灯灯的《余音》,我蓦然被脑海里的一段话淹没:“分别是,从此就一个人站在茫茫人群中,一个人站在世界上。我的每句话,每件事,都不能再说给你听。”
今年9月到11月,我认真读完了灯灯的三部诗集:《我说嗯》,《余音》,《清澈》,五百多首诗里,让人印象深刻的文本和诗句很多很多,在这里无法逐一照搬,但我喜欢它们的理由,是现代性语境背后的传统文化基底。我最钟情的两行是: “水如众僧端坐 水如众生匍匐”。
一.静于观门
灯灯是七零后,她的第一本诗集完成于2010年。在这些文本中能清晰地读到生活和爱情的美好,有些还透着小女子般的羞涩和淡淡忧伤,但亦有气质疏朗的内省式文本。 世事纷繁,静能生慧。拒绝随波逐流是每一位诗人的知性觉悟,而诗歌的多义性取向,则是诗人诗性智慧的观照。诗人的文本,两者兼具。
《等》
只有骰子在等待投掷的人,黎明等待夜晚 只有雨后,新鲜的植物,植物上 干净的昨日 等待寂静的破碎。只有我深陷在 一首泥泞的诗里,杂乱,浑浊 洗心革面,仍等不来 那个时光背后,与我相认的人
(《我说嗯》2010年3月)
等,之于任何人所等的任何事,都是一场豪赌,它们之间的介质除了命运,还有时间。 当“新鲜的植物”与“寂静的破碎”之间以“干净的昨日”为背景时,“我”在等待中的无助和迷茫仅归于时间的表象和被动。 当“洗心革面,仍等不来/那个时光背后,与我相认的人”时,“我”则归之于心象及主观能动性。
这首诗似乎是处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但她的重点却不是迷茫无助,反而因清晰地指证“骰子在等待投掷的人”和“时光背后”,而推开了观门: 一个需以命相搏才能确认的人,是真相还是真我??
二.明于行门
在灯灯的三本诗集中,有十几首写春天的诗,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好奇。 我们在诗歌中动用的真性情涵盖面很广,而真诚是核心。 曾经读到过一段网络流行语让我深受触动:“行走世间,真诚和任何一张牌同时出现,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绝境。” 诗人的诗,属于“王炸”。
《春天》
石头动了凡心,流水在玻璃上 有了情欲。我在春风中写下:“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株桃树,突然开口说话:我不销魂,谁来妩媚 我笔墨未干,和流水论去向 那时,时光忽明忽暗,桃花变脸成梨花 在高高的屋顶,明月高悬 高悬的明月 像赐予人间的药丸
(《余音》2019年6月)
这首诗是灯灯诗歌中少量的玄幻式文本之一,也是优秀诗人独闯能力的一个缩影。她不但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戏谑与反讽可能给读者造成的阅读不适,还明目张胆地表达了人类情欲中,抵御与顺从的伴生性和消解性。 文本中那种躁动和妖娆很惊艳,像充满活力的青春,也像一种燃烧。同时,读者也和诗人一样明了那句“好了伤疤忘了疼”,像人们因为孤独而对爱的渴望,像人们因为追求圆满而一遍遍在痛苦里轮回。
这首诗我想借用鲁克的一段话作结: 诗歌归根结底,应该是“动情”的艺术。我固执地认为:失却疼痛与泪水元素的一切文学艺术产品都是赝品。
《春天》
栾树用褐色之心,守着一湖寂静 鹈划出的波纹,圈住 垂钓人的一日,圈住飞鸟的颠簸之苦
春天,有人出生 有人离世 无限的时辰,寂静在最高处
水如众僧端坐 水如众生匍匐
(《余音》2019年6月)
这首《春天》和上一首的不同是:“观千剑尔后识器(刘勰《文心雕龙》)”。
在阅读这首诗时,我注意到一些词语的特别,比如“栾树”,在春秋礼制中,士大夫的坟头多栽栾树。而士大夫是古代中国对于社会上具有声望、地位的知识分子和官吏的统称,始于战国时期。 又比如“褐色”,在中国传统色系中,被称为征鸟厉疾之色。而“征鸟厉疾”,刘勰 《文心雕龙·风骨》中的原文如是说:“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 另有,佛陀曾对僧衣的缝制、数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在颜色上规定,要用“坏色”,不许用上色或纯色,佛陀教导比丘们从树根、树皮、树汁和花中提炼染料,破坏衣色的整齐,以此免除对衣服的贪著。
最让我惊异的是“圈住”这个词语。眼里的水波纹,人们的通常印象是一圈圈荡开直至消散,像一切人们以为的自然而然的事情。而灯灯却在此处捕捉到了生命的局限性,洞悉了“无限的时辰,寂静在最高处”的命运。 通常人们看到“命运”这个词语,就会以为是臣服,更有甚者会以为是“摆烂”。而我以为它更符合克里安提斯的这句话: 命运,将指引接受它的人,阻碍拒绝它的人。
最后,我最钟情的两行:“水如众僧端坐/水如众生匍匐”,想来必出于诗人对“上善若水”的领悟,且不管原文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还是帛书版《道德经》的“上善治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就像端坐的众僧,并不仅仅是出离红尘,而是找到自性;就像匍匐的众生,并不是逆来顺受,而是红尘炼心。
三.隐于止门
在文学创作中,有人写经历、下判断;有人记现象、觅根源。其实无论哪种,都是对人生体验的观照。当生活进入哲学,点滴皆有来处;当哲学落入生活,无一是不变的真理。
《接受和不接受》
落日和晨光,一个降落在山峰 一个,披挂在山脚 我接受这样的恩赐,犹如我接受 秋风中,落叶如蝶,有知事之心 更有飞翔之力 左右翅膀,冷暖各所持,各所依 一小团移动的火,永不肯 在时光面前熄灭 我不接受的是:白露刚至,遇冷空气一退 再退的原野 秋风不乱,江水凌乱
瀑布挂白旗——
有人思量,交出晨光 有人忐忑,趁暮色,献上了落日
(《清澈》2023年8月)
二元对立的本意,是发现事物的反面。 而“知常容(《道德经·第十六章》)”,也许是迄今为止,人类在能够认知的领域确立的真理之一。
灯灯这首诗,用到了“恩赐”和“接受”,也写出了拒绝:“我不接受的是:白露刚至,遇冷空气一退/再退的原野/秋风不乱,江水凌乱//瀑布挂白旗——有人思量,交出晨光/有人忐忑,趁暮色,献上了落日”。 而我更看重的是中间这句:“一小团移动的火,永不肯/在时光面前熄灭”——她对“无常”的彻悟才是生命,才是意义——在有无之间,在空幻之间,在生死之间。
诗人的诗也许与信仰无关,也许正中信仰下怀。在此,愿以奥古斯丁的话完成我的阅读表达: 信仰,是相信你没有看到的。 而信仰的奖赏是,看到你所相信的。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