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与本体

云归不

修辞与本体

本体与喻体或叙述体（诉体）共同构成修辞格。
在所有修辞格的对应关系中，最常见的是喻体与本体。除此之外，其他类型的关系似乎很少有人谈起。即使比喻修辞，因为明喻对应关系的显性，人们也往往懒得理会暗喻隐喻借喻转喻的对应关系，由此造成对诗义理解的困难。而修辞与本体的关系项并不局限于比喻，诸如比照、烘托、渲染、双关、多联、讽谕、反讽、反语等都有互相对应的本体与诉体。本体在抒写时并不同时出现甚至会‘“隐身”，喻体（述体）也有可能各行其事。
修辞格与之对应的本体并不总是显性的，且有同时存在多个本体和喻体（述体）的情况。这就涉及到语素语象的关联性和语境的隐秘性问题。在传统诗歌中基本不存在对应物不明的情况，但从前现代象征主义诗歌起，就出现喻体（述体）与本体对应不明朗不明确的状况。象征主义诗歌大多一首诗里就一个本体。如普希金的太阳，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兰波的信天翁，闻一多的死水。而后现代诗歌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尤其是镜像写作类型，其中杂糅着各种文化元素。如胡宽的《土拔鼠》，河西苦雨的《镜子》。这里试以后者为例说明一下:

《镜子》

皇帝在试穿他的新衣
大海在埋葬世界的秘密

阳光穿过针叶林
穷人的破屋也被照亮

哥伦布从地球的那边回来
桅杆上系着阿兹台克的太阳

伽利略从他的天文望远镜走下
布鲁诺在火刑场上捧读他的圣经

新德里大街游行着反核试人群
苏格兰草原滚动着克隆羊云

罗布泊    罗布泊
昨天的古楼兰
今天的石油城！

（写于1996）

这首诗以“镜子”为“拟本体”展开叙事，以比照反衬喻指拟人转换叠加等修辞方式罗列意象，依次出现镜子本身）（本体与诉体融合体，是为“拟本体”），以及大海，阳光，针叶林，地球，太阳，天文望远镜，火刑场，罗布泊等直接间接对应物（喻体和叙述体融合）。显然，这首诗写的并非普通的镜子，而是以史为镜（鉴）的镜子。从第一行出现的典故“皇帝的新衣”就当知道，这不是传统咏物诗，甚至与咏物没关系。诸如本诗出现的历史人物如“皇帝”，哥伦布，伽利略，布鲁诺，（原诗还有彭加木），及历史风物如阿兹忒克，火刑场，新德里大街，苏格兰草原，罗布泊，古楼兰，石油城等等，穿越时空，纵横古今，世事嬗替，沧桑巨变，当可想见历史底蕴的丰厚。本诗为笔者自创诗体“闪电十三行”开山之作。仅有十三行，却承载着沉重的文化语境和历史感，主体精神异常坚实，有浓郁的飘泊感和使命感。笔者当时在随记中写到:“天不以一物枉其时，一切终于将成为过去！无论崇高或卑下，伟大或渺小，大浪淘沙，波谲云诡，覆水难收，湮灭无闻。”完成该作时笔者即自命为经典，即至今日也至少自识为早期镜像写作的典范。
最后一句原为“今天的彭加木‘”，联系第二行的“穷人的破屋”，是否感觉到小我的愤世嫉俗和不平则鸣？主题似乎有些灰暗，有种众生平等万物同归的轮回宿命论。可能就是这两句的低沉不忿，2006年，参加鲁迅文学院函授培训班时，作业提交时被编辑冷嘲热讽，被推荐也未能最后发表。随后我把最后一句改为“今天的石油城”，就觉得俗套了，其实只是为迎合潮流和编辑口味的意思。最后结果还是一样，多讽刺啊。
这首诗里最巧妙的一句，就是“布鲁诺在火刑场捧读他的圣经”，集体式的圣经和一个人的圣经，有一种内在的张力感，表述的就是集体价值观和个人价值观的对抗，但并非个人英雄主义。
…………
这首诗的修辞格其实仍然是代指式暗喻隐喻借喻转喻，特别之处在于运用了蒙太奇式的电影语言，不断递进转换的后象征主义的语态呈现，是否感觉新颖？这之前我分享过几首给一民间诗评家，其回复称“似嫌陈旧”。我不禁哑然失笑，揣想其误会就是只看到有些版式化的比照结构，而未见修辞本体与诉体的关系及内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排比修辞传统的滥用给人故步自封的感觉。这人可能完全没有看出我的不同——稍后几年，我把这种多本体和多喻体多联并举的叙事方式定性为“喻体直陈”，苦于一直难以找到类似文本。当我2006年读到胡宽的《土拔鼠》便惊异莫名激动不已。这首年份久远（1981）的镜像写作长诗经典，堪称空前绝后，至今无人超越！我的小篇什虽不可与其宏大气场同日而语，但还是能感觉到某种相通之处。其突出点就是模糊或打通本体和述体的边界，以审视自审的角度切入，无主题而多向度，回旋诉陈，且有嘲人自嘲的反讽意味。这种超神入化的无语法之语法，正是我神交已久求之不得的写作心法。
基于这个心法，我在2022年前后又开创了一新诗体，这就是“闪电十三行”的升级版——商榷体。



河西苦雨
2024.3.18.

春不风度

欣赏学习佳作，问好

云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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