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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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
　　 第广龙
　　二十多年前，我不情愿交往的人里头，狗子算一个。我早已离开那个人堆堆了，却老是想起狗子。记得在野外队时，大伙儿就拿议论狗子提神，不然嘴里都淡兮兮的。这么多年了，狗子在我的记忆里还鲜活着，他那一大筐杂七杂八的故事，还像一疙瘩热沥青似的粘着我。
　　狗子也够不上坏人，但他像一只苍蝇，在头顶嗡嗡嗡飞行，手上落一下，馍馍上叮几口，你生气了，但不会过于计较和纠缠。世上往往是一种人和另一种人搭配着的，只好说，制造的时候给装反了！
　　狗子精瘦如柴，脸上没存下二两肉，腰似乎是空的，顶多填了些棉花，脖子细得像草绳，两根腿只有骨头支持着，眼睛却带着电，不好好看，胡乱扫射。狗子走路斜着走，一边的肩胛骨就翘起来了。和我第一回打交道，他就是这副德性，现在估计有些变化，但麻袋底子已经换不成了。
　　我刚分配到野外队第一天，除了队长和班长，狗子是头一个找我的人，而且他还约我到县城去逛去。我说我不去，身上没钱。狗子说有我呢，拉我出了野外队的院子。野外队的房子都是活动房，那里施工搬到那里，那时正安顿在陇东华池的玄马，背后是土坡，前面靠公路。公路在野外队院子外弯成一个弧形，来来往往尽是拉原油的罐车。狗子和我挡便车，也怪，罐车经过这里，视野受限都得减速，我们这一伸手，两三辆罐车里就停下一辆，坐进驾驶楼，扯风扯雨的半个钟头，就看见一片高低错落的楼房了。我跟着狗子东街走完走西街，肚子叫唤着该吃饭了，狗子没那意思，我也张不开口。狗子说找人，进了一个小旅馆，上下瞅势，猫到一扇半开的窗户边，手似乎动作了一下，给我使眼色往出走。我才看见狗子的怀里多了一把折叠伞。又没下雨，又顶不成一个蒸馍，我忍不住骂了两句。转悠到天黑，狗子才说他也没钱，虽然前后两层肚皮越挨越近，但更让我忧愁的是到哪里睡觉。后悔换不来一张床，我都计划露宿街头了，狗子说上矿上的招待所，他有熟人。胡乱进了一间客房，认识一样给谁打声招呼，狗子指一个空着的上铺叫我睡，他爬上了另一个空着的上铺。我那里睡得进去，不停翻身恐怕把床单都磨了几个洞，我们没有登记，这咋能睡得踏实。听说过混吃混喝的，没想到我成了个混睡的。好不容易梦见了一碗捞面，外头钥匙在锁眼里咬出一阵哗哗，查房的来了。手电照几下，到了床铺跟前，我听见是个姑娘问狗子，登记了吗？狗子不言喘，问了几遍，死了一样。我就等着拿手接跳出来的心脏了，没过来问我，只听到冲狗子一句咋是这人！姑娘甩身出去了。我拿手按住胸口，像是吃了一颗心脏。就这一回，把我的病给治了，我以后再没和狗子一起出过门。
　　狗子一月上不了几天班，野外队的院子里难得照见他一回。什么时候回来，一般不确定，但发工资那天，狗子绝对出现，虽然扣得只剩下个扛命的生活费，狗子不弹嫌。狗子在外头晃荡，我是不会羡慕了，我不遭那罪。那回听说我和狗子浪去了，都笑，说能囫囵回来，也算没撂治你。我只能红着脸讪讪地说，教训啊！一段日子过去，野外队会餐，有酒有肉的，远方的狗子像是闻着了，也赶回来参加，划拳的声音数他最生脆。吃喝完了，狗子醉了。狗子横在床铺边上呻唤，脖子和头像是只连了一根筋，头弹了一下，哇哇地吐，吐一脸盆，比拳头小点的鸡块也吐了出来。天亮了，狗子又不见了。
　　狗子喝醉的回数多了，能喝醉才是境界，狗子没有哪回喝酒不醉的。一次也是喝酒，中间狗子出去了，摊子散了，都晕晕糊糊的，没想起狗子去了哪里。第二天早上，在活动房和活动房之间一乍多宽的缝隙里发现卡着的狗子，人站着，还打呼噜，不知怎么进去的，奇怪他竟然能睡着。拿撬杠撬，把缝隙别大，拉出狗子。他只说对着缝隙尿尿，身子就进去了，就不知道了。
　　狗子跟野外队的每个人都借过钱，不多，但也不还。跟我借钱，进了房子，聊天，捏起我正喝着的水杯喝两口，一盒烟床头放着，抓起来抽出一颗，还给我让一下，烟盒子一扔，啪的自己点了火，他也知道我有点不高兴，却以大度的胸怀原谅了我，只提说起手头倒不开，天凉了，要卖条绒裤，倒开了就还。看他也挺可怜的，不忍心叫受冻，就拿给几张，还问够不够。狗子不贪，说够了。还不走，看看我，看看那盒烟，手软软地伸过去，紧一下，拿上走了。冬天都过去了，没在狗子腿上见过绒裤，我倒不惦记他借钱的事了，我只想，他要冻坏了腿，可不是我的责任。我还给狗子义务供应过牙膏、洗衣粉、袜子、啤酒、辣子酱等日常用品，每一回都是好借不还，再借不难。
　　狗子是个热心人，帮忙办事，找他就对了。狗子声称能解决农转非，能买来农药和化肥，能把地方粮票换成全国粮票，在法院、乡政府、医院，狗子都有拍胸脯的关系，但狗子好像一件事情都没办成功过，也吃了，也喝了，没办成不怪狗子。狗子会这么说，你看着呢，跟着呢，派出所长还给我嘴上安烟呢，乡长的门我脚一抬就进去了，放别人我早都撇下不管了，为你这点毛毛子事，我推掉了好几个场子，几个披呢子褂褂的人物都惹下了。我为你一直在费神费力，还搭进去不少，有时候事不由人了，天王老子也只能干瞪眼。找狗子办事的人倒不好意思了，陪着笑脸和好话，连说，情我记着呢，以后少不了还得给你添麻烦。外头人不摸底，狗子唬弄一回是一回。一个野外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长了，都知道狗子是个啥人，轻易不上他的当。狗子怕和老邓说话，因为每次碰见，老邓都问加重自行车啥时候推来。那是在一年前，老邓想买一辆加重自行车，狗子说他认识商店的采购。老邓给了狗子三百八十块，满心欢喜等着，开始问，狗子说货没到，次数多了，老邓就像是习惯成自然的明知故问，大家也当成一个节目，听一句老邓的加重自行车哪，听一句狗子的货还没到，这一天就有了乐子，也能起到警醒自己庆幸自己的作用。
　　玄马是个小镇子，收了麦子，就该搭棚子唱戏了，平时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的街面上，突然塞的满满的。野外队的人也来凑热闹，狗子是少不了的。
　　街道两边做买卖的一个挨一个，水果、蔬菜、小食品、小吃，还有服装、箱包、农具都铺开了摊子。清汤羊肉是当地美食，通常支顶帐篷，摆上桌子凳子，吃客就坐满了。大碗里汤热热的，几片羊肉羊杂，加了萝卜粉条，还旺一层浮油，辣子调上，饼子泡上，就着蒜瓣，头埋着，喉咙响动着，满脸淌水，汗毛都直了，后背湿一大片，这才算吃满福了。狗子要了一碗，吃得舌头一跳一跳的。叫我一块吃，我摆手，再叫，我也来一碗。端到面前，我还没喝上几口呢，狗子找不见了，唉，给掏钱吧。
　　天黒了，请来的秦腔戏班子，演出『三滴血』。土台子上电灯亮晃晃的，尘土像小虫子纷飞，演员的龙袍水袖又脏又旧，脸上涂抹了夸张的油彩。头偏过来偏过去，左脚倒右脚，下面的人都站着看戏。许多人的心思不在戏文上，调情的、摸兜的、惹事的都来了。玄马的厉害人物一个叫大鼻子，一个叫二鼻子，是两兄弟，二鼻子在人堆里，大鼻子没在。人堆拥挤了一下，二鼻子不稳当了一下。朝后看，看见了野外队的。一会儿，一个干土疙瘩扔过来，在狗子身上冒了一股烟。一会儿，一块砖头扔过去，二鼻子唉吆了一声。叫骂开始了，你扔我扔，乱了，动手了，二鼻子吃了亏。大鼻子来了，身后跟一串混混。野外队的看人家人多，关灯一样一个个不见了。狗子像是挂在了挂钩上，一挺一挺的还在前头耍大，结果让大鼻子二鼻子他们猛捶乱脚放到，打了一阵，狗子不动弹了，身子像一卷子烂布窝在地上。乘机上来挖抓的还有丢了老母鸡的，苹果园让糟蹋过的，架子车失踪了的一干人等。气也出了，人也散了。狗子姿势不变躺到后半夜，被野外队的人拖了回去。\r
　　

转自： http://www.chinadatasheet.com

雨过清秋

真实，生动。

雨荷风

有声有色

归集单眼皮

语言很有味道。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