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偶得（94）：粉丝柳亚子

华夏戎狄

读书偶得（94）：粉丝柳亚子
    我作诗纪念鲁迅先生，第一首第一句就是“肯尊毛郎心意否？”所言之事，是毛泽东氏在反右之后，对于“如果鲁迅现在还活着，会怎么样”的假设的回复：“他，要么识大体，不说话；要么被关起来，还说个不停。”贴出来，就有朋友质疑，以为虽然新颖，但是以毛郎称毛氏，似有不妥。其实呢，并无新颖这回事，毛郎一词，系柳亚子发明，我是有所本的。且与先生相较，称作毛郎，也无不妥之处。
    话说柳亚子，确乎是毛之最早最铁杆儿粉丝。1929年毛委员上了井冈山，柳就作诗云：
    神烈峰头墓草青，湖南赤帜正纵横。
    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
    诗末自注“两列宁”曰：孙中山、毛润之。
    到了1932年，又有诗一首：
    平原门下亦寻常，脱颖如何竟处囊。
    十万大军凭掌握，登坛旗鼓看毛郎。
    写此两诗之时，就是在我D内，毛还未进入最核心，且1932年，毛在军事上也靠边站了。在白区，诸“反贼”中，自然以朱毛最为有名，可是将毛与中山、列宁并称，显然近乎过誉。这说明，柳确有慧眼，能先识英雄。
    1945年，毛下渝州，柳毛诗词酬答，在文化战线上大张旗鼓以归。柳诗有云：“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又云：“恩马堂堂斯列健，人间又见此头颅。”盛意难却，《沁园春•雪》只得拿出来了。
    定鼎前后，柳有牢骚：“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谖。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毛只得安抚：“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似富春江。”柳便心平气顺，1950年有《浣溪沙》一首并小序云：
    十月三日之夕于怀仁堂观西南各民族文工团、新疆文工团、吉林省延边文工团、内蒙古文工团联合演出歌舞晚会，毛主席命填是阕，用纪大团结之盛况云尔！
    火树银花不夜天，弟兄姊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
    不是一人能领导，那容百族共骈阗？良宵盛会喜空前！
    毛的兴致也是很高的：
    一九五零年国庆观剧，柳亚子先生即席赋浣溪沙。因步其韵奉和。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写得还真好，当然了，最棒的一句“一唱雄鸡天下白”是抄李贺的。二人接着又有唱和，还是《浣溪沙》。柳词云：
    白鸽联翩奋舞前，工农大众力无边。推翻原子更金圆。
    战犯集团仇美帝，和平堡垒拥苏联。天安门上万红妍。
    毛和词云：
    颜斶齐王各命前，多年矛盾廓无边。而今一扫纪新元。
    最喜诗人高唱至，正和前线捷音联。妙香山上战旗妍。
    柳对于毛的高评价，是一贯的。读1949年之前的诗，只觉殷殷切意，并无奉迎吹拍之感。因为毛当时尚未成事，且柳当时对于马恩列斯以至孙文，都是平视的。有柳诗句为证：“兄事斯大林，弟畜毛泽东。”“前身弥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据说还特特地刻在印章上，虽是游戏语，亦足见名士风流。可是49年的牢骚，非关苍生国是，“开天辟地”之句，便没了着落。1950年10月3日之《浣溪沙》称毛为主席而不称润之，又言“命”，词中的“不是一人能领导”，就觉仰视之妩媚了。柳早年称颂卢梭，有诗云“私心窃景仰，二圣难颉颃。卢梭第一人，铜像巍天阊。”此时怕已将自由平等博爱忘却。可他也并未皈依马列，要不当称毛为同志，也是平等的。柳所剩者，怕只有士之际遇一层了，所以才会提冯谖和严光。可是介子推、严光之属，对于君王兼朋友的态度之应有变化，柳并未学得。毛之“颜斶齐王各命前，多年矛盾廓无边”，说是讲阶级斗争也可以，但是并不精切。可要是说旧的统治者与士之关系，就极合理。那“而今一扫纪新元”，就是言新的D与知识分子的关系了。若如此，毛对于老友，大约是有微微的讽谏的。
    49年后，知识分子以旧的士节自励，就是兼济与独善，也是有的。如章行老士钊，就给毛写信，欲排解毛刘纠纷。毛虽不听劝，对他倒还客气：“尊计似宜缓行。”再如黄炎培，45年即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之周期律问毛，毛答以民主。后亦无改易，D以诤友名号赠之。其子黄万里大有乃父风范，57年全力反对修建三门峡水库，遂成右派。据说后来毛还向黄炎培称赞黄万里的诗写得好，大约是要其检讨以获摘帽，彼此都有个台阶的意思。可是黄万里似乎不买账，还在质问：“国家养士多年，为什么七十人的大会就我一个人反对？” 49年前的柳亚子，是很重要的，因为鼓吹毛，就是鼓吹革命，此诚为士节。可是49年后，柳并无一言以匡正天下，对毛又从相惜转化为巴结。他不但比不得严光，也比不得冯谖，大抵与郭沫若略同。所谓“革命党随革命消”，1949，又是一轮。如此诗人级别的粉丝，无之可也。
2011.5.5

华夏戎狄

七古怀鲁迅三首

其一
肯遵毛郎心意否？若识大体即神龟。
狴狱多言可钳口，难防介亭冷语飞。1
旗手封作黄罗伞，硬骨刻成坠泪碑。
左联诸公真小子，棠棣有花也怕雷。2
先生死后无一士，空余粤海浪微微。3

其二
当年堑壕曾荷戈，华盖徒劳叹奈何。4
曾哭杨铨不畏死，不肯一怒学荆轲。5
阴阳怪气遮头语，指桑骂槐墨面歌。6
曹操司马惟孝顺，阿猫阿狗尊屠伯。7
今斗河蟹皆本此，管控不敌帖子多。

其三
高声呐喊对南墙，铁屋未破也彷徨。8
狂人傻子一愤恨，奴隶奴才两心肠。9
张口鲈鱼提颈鸭，寺中门槛坟上花。10
爱农连殳但求死，闰土子君谢风华。11
阿贵心事不觉苦，哭丧棒下竟无骨。12
飞车学者多议论，捧杀禹爷似於菟。13
大众睡眼总惺忪，唤起几人算成功。
启蒙复又六十载，国民不是旧阿蒙。
假装主流也难堪，都笑河蟹爪不全。
官商三窟筑海外，叫兽头皮恨整砖。
青铁如冰火未央，铸成匕首写寒光。14
先贤且在云端卧，下看九州尽投枪。15

2010．5．3韵依十三辙。

华夏戎狄

读书偶得（52）：“知音”
    刘勰《文心雕龙》有《知音》一篇。其中说到：“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
    韩非子是法家的集大成者，口吃而善著述。他的遇害，虽是同门李斯搞的鬼，但秦王的态度仍是关键。商鞅、韩非是“真法家”，其为君王的统治百般筹划，对于臣下的安危则毫不考虑。“老板”一翻脸，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孙膑佯狂脱祸复仇的招法，他们是学不来的。秦王用法家的态度对待韩非，是“知音”啊，还是不“知音”呢？
    司马相如是汉武帝时的文学大家，也是个结巴。作为刘彻的文学侍从，待遇不可谓不优厚。刘彻还派他很威风地出使“弹压地面”，使用超出了文学的范畴，何来“轻”呢？想是因为文人都主张“文以载道”，而武帝专喜欢《上林赋》之类的“大片儿”，不符合司马相如的预期吧？相如死，刘彻派人去相如家收集遗稿，文君女士拿出来的是封禅用的文稿，就是明证。
    刘勰此文，讲的是文学的批评和鉴赏问题。实际上，无论文学，还是政治，想做到真正的理解，都难。齐桓公之于管仲，苻坚之于王猛，都是政治上的好搭档。但管仲、王猛的最后嘱咐，齐桓公、苻健都不听从，两位君王也都因此而惨死。郭沫若被封为文化旗手、鲁迅的继承者，可称“重”矣。但获此“桂冠”之后，郭老只好专写些“颂圣”的诗文，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收录到文集里去了。棠棣有花而无果，凤凰涅槃为母鸡，有此种“知音”，比不招人待见还可怜。无怪乎刘勰开篇就说：“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沉痛，沉痛。
    唯此，为求“知音”，而迷失自我，实是舞文弄墨者之大忌。今天作文，“政治正确”之顾虑已少，而点击率、出版量之考虑日增。长此以往，文坛多媚俗，而文章少风骨，良可忧也。“立言”之态度当本此：有二三欣赏者固佳，如无之，则绝然独行。

诗子

欢迎欢迎

华夏戎狄

回复 诗子 的帖子

多谢关注。

黄中政

普通而又不动声色中蕴含了本质和永恒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