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谁!在远方不停的召唤呢? 殷切的期盼,绵绵不绝,招魂纳魄的声音,一声挨着一声,一浪高过一浪,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那在远方召唤的到底是谁呢?这永难见天日的谜底,春天里密不透风的鼓雷,催我离开驿站,拜别亲人和温馨的家园。 我已经上路,在夕阳西下的傍晚上路,我永不会满足的心,在通向天堂的旅途上不停的中跋涉。 〈2〉 天神的头颅落地,行过八万里的头颅,落入我流浪人的眼睛。 唱着流浪的歌谣,我来到人生第三个路口,喧嚣的路口,夺命的暗礁,生命之旅无法避开的关隘,从四面八方伸展着蛇一样的臂湾,觊觎我的到来。 马蹄疾疾,一咏三叹,时光之流浩浩流淌千里,夜魔的巨臂舞动,黑暗的大网缓缓下落。注定的劫难,谁能逃脱,微笑的陷阱,迷倒多少英雄人物,多少风流好汉。 云雀唱晚,暮霭沉落,诱惑从路边伸来,轻掸布衣上的浮尘,我坦然奔赴死亡约会。 〈3〉 十字型的路口已到,迷人的猎网张着大嘴,殉难的耶稣,安卧受灾的大地之上。 耶稣啊,先我而来的圣子,传经布道的圣徒,你的智慧、勤劳和跋涉指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乐土,四个方向都是天堂。 那么给我引路的人,请在这春夜初到的一刻给我昭示:哪一条道路通向雪域高原——佛祖洗礼过的净土,高高蓝天,古树苍苍,茫茫大地,白雪皑皑,清净的世界,梦寐的天堂,能埋我一身的傲骨,一世的虔诚。 路口已到,我是个凡夫俗子,我悟不透圣子耶稣为我埋在路口的线索。 〈4〉 繁闹的都市,深藏玄机的迷宫,天梯一样悬在我的前路上。夜幕悄悄降临,我在黑暗中看到了星星,彩色的星群,斑斓的银河,照耀贫瘠的荒原,这是谁的家呀!这是谁要寻觅的最后的归宿? 站在路口,我听见迷宫中歌声阵阵,温柔的楚音,直逼我的心脏,深入我已患暗疾的骨髓,我心旌摇曳。 我再次堕落迷宫,黑暗中的迷宫没有眼睛,没有路碑,温柔和幸福,层层叠叠的屏障,耸立我的眼中,挡住我的去路。 〈5〉 流浪人已经疲惫不堪,他们从很远的地方逆风而来,脚上草鞋已破,身上的衣衫漏洞百出。 他们从东方来,太阳受孕的地方,在他们心中播下一粒种子,酷爱自由的种子,不守本份的种子,在他们肥沃的心上发芽、扎根,长出幻想,结出海市蜃楼。 他们为了圆满而流浪,白天他们从荒原上走过,呼唤着水,呼唤着充饥的面包。夜晚,寂寞已久的人闯进都市,焦急地敲门,而那些露出诱惑的门,本来就是虚掩的呀。 站在都市的边缘,看见无数英雄在彩色灯光下先行陶醉颤栗,而后倒毙,我的眼中噙满泪水。 〈6〉 那些和我一同上路的人,那些流浪途中和我携手闯过刀山的人,在这个路口被黑暗俘虏,他们在灯下洋洋自得,历史在悲哀中多了一道伤疤。 我站在暗色的夜中,看见窗子那边膜拜召唤的眼睛,但我不能收住我的脚步。我自知已经受伤,猎人的黑枪命中过我隐蔽的根与飞翔的翅膀,我不敢呻吟,不曾滴血的暗疾,日侵月蚀吞噬我的锐气,我已伤痕累累。 我是一个伤者,我知道自己的痛处,拖着麻木的双腿,我来到路口,但我无法走进大门敞开的驿站,走进灯火辉煌的宫殿。远方的召唤穿透尘封传来,我必须闯过都市。 〈7〉 我从灯红酒绿中穿过,那些捕鱼的网,那些投网的鱼,都对我怒目而视。 我是中世纪的僧侣,世俗不能容忍的异教徒,我从都市中穿过,孤独无援,我和我的影子相依为命。路牌,幌子样在都市上空招摇,可我看不见都市的出路。 拒绝酒、银子和花朵,拒绝尘世加冕给我的皇冠。于是,我听见诅咒,三界的诅咒,巫婆行法的暗偈,催促我流浪的脚步。 我从涌动的心潮中走过,我看不到熟悉的影子。孤独,一件尊贵的袈裟,裹着我不肯随波逐流的身体。 〈8〉 灯光开始泯灭,狂欢的人开始散潮,酒店打烊的号子中,鸟儿归巢。我孤独的脚鼓叩问十里长街,没有人知道我要去的地方,面对我的询问,回家的人沉闷不语。 在黑暗的街角,疲倦的叶子,被花抢劫,他们摔碎我的钵盂,扯烂我的行囊。 “疯子,异教徒……”两手空空的劫匪,在谩骂声中把我的竹杖扔到一边。 “他们要堵断你的行程呀!”,进退两难的时候,我听见天使叮嘱,那来自远方的召唤。 <9> 我的行囊被洗劫一空,唯一的粮食在践踏的脚下深入土地,最后一滴清水归于枯萎的花瓣,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饥肠辘辘,我缺少滋润的心灵火烧火燎,奄奄待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 “我给你水呀,我给你面包!”。香甜的声音,清澈的声音,一条无形的锁链,套住我欲飞翔的双脚。 子夜已到,我看见水中的月亮,天上的花朵。 <10> 黑暗的底谷,众花璀璨,香韵四溢,虏获那些怜香惜玉的手,看不见的青焰,让没有经过烈火锻烤、寒水浸泡的人身心俱焚。 我从都市的心脏穿过,低头看路,我不敢细瞅那些亭亭玉立的花朵,他们在春夜含羞的微笑,诱惑多少行路的人误入歧途。 花潮泛滥,在危机四伏的迷途中,我和我的影子一言不发:以守为攻。那些虎视耽耽,我一身皮囊的人,望我兴叹,两手空空。 <11> 子夜已过,万家灯火阑珊,燎热的城市慢慢失去热情,归家的人,沉进死亡。 “我的家呢,我的港湾在哪里?”最寂寞的时刻,我一次再次地询问自己。而我是个过客,危机暗藏的都市没有客栈。 一只迷途的狼,在黑暗寻找出路。一扇门在夜中打开,一线光亮擦伤黑暗的皮肤,一条大路铺到脚下,我突破黑暗的重围,走入灯火灿烂、温馨无比的殿堂。 柳暗花明,我问那为我开门的人:这就是家吗? <12> 谁用清水洗净我身上的尘土,谁用纯洁的粮食充溢我一无所有的心灵,谁在我困倦时铺好被子,然后伸出臂湾给我充当枕头。 这温柔的抚慰,让我热泪盈眶,感谢上帝。这是上苍的厚待,在我穷途末路、濒临死亡的一刻,在众弦俱奏声中,把我推进梦寐的家园。 梦中的家园,众鸟飞翔,成群的蝴蝶绕誊飞舞,一只只蜜蜂傍着发丝歌唱,青山傲立屋后,碧溪从门前潺潺流过。 <13> 我从梦中醒来,世界一片黑暗,盲人眼中的黑暗。 我在黑暗中瞧见:那些给我水的人,那些给我面包的人,正在用爱情缠缚我的翅膀,给我的思想带上套子。就是那个给我治伤的人,正在思量如何把我据为己有。 在黑暗的心脏,那些为我掌灯,给我吹奏的人,正在掏我的口袋,并在热烈议论如何瓜分我的一身瘦骨。 而在更远的地方,是鬼怪媚笑的声音,那些幸灾乐祸的歌,让梦中醒来的我,毛骨悚然。 <14> 我清醒的时候,已深陷。我看见地狱之外,天堂之门已敞开。 让我飞吧,我这样鼓励自己!而我已被囚禁,被缚翅膀的不再是飞鸟。深不可测的陷阱里,我这断翅的伤鸟,只能在明亮的刀光下徒然挣扎。 乳汁失尽,大地荒芜,晨风扫过,风尘四起,我在疼痛中惮悟,人世的人无法拒绝世俗,无法守住圣洁,一尘不染。 落难之鸟,将要成为这个路口又一只永不能飞翔的死囚。 <15> 我的肉体被囚,我的灵魂出窍,不受拘束的灵魂,深入都市的腹部。 都市罪恶衍生,泪水和屈辱滋润的花朵在阴暗的角落肆意燃烧,雄性在笑声中坍塌,金子开始腐烂,那些淘金的勇士,狩猎的情人,两眼暗绿,铜臭和乳香在啄食都市最初的纯洁。 宽阔的长街,曲折的深巷,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悄悄进行,英雄的袖筒里藏刀,小人的腰上插着暗箭,杯中的酒光中,愚者读书,智者舞剑。 阔宽的夜幕下,我的影子姗姗独行。 <16> 我在井一样的都市里独行,黑暗开始褪色,拂晓已经来临,我听见太阳分娩的阵痛。 “我就在这里呀!”远方的召唤,穿透尘封,再次传来刀刃一样的呼唤,斩断捆绑我的锁链,一剂良药,治好我翅膀上的伤痛。 “我就在这里呀!”霞光万道撕碎黑暗之幕。我看见都市的出口,通向净土的出口,披上破旧的长衫,穿好草鞋,在一片声讨的呐喊中,我再次上路。 <17> 我的心呀在高原,寒风凛冽的高原,白雪皑皑的高原。 在裹着黑布的脚伸出都市,在一双双受伤的手伸向花魂的时候,我退出花园,走向田野。三月的花园,微笑的陷阱,死里逃生的人,不再会重蹈旧辙。 “我在这里呀!”走过第三个路口,我看见一面旗子,在我眼中啪啪发出脆响,迎着她,我傲然走向天堂。 |